在客栈修整了两天，这天亥时的时候，昭南果然来了。
虽然是翻窗来的。
他来得格外谨慎小心，四处查看后见没人跟着，才略微放心下来，卸下背上的包裹，一边打开一边仔细叮嘱道，“你们赶紧换好这衣服，到时候跟在我后面，千万别说话。”
包裹里是几件衣服：一件黑色锦缎袍子，一件黑色素缎袄裙，还有两件黑色云纹披风。
钟琳琅接过衣服，心说这淞逸坊也真是奇怪。明明是妖皇过生辰，她还以为会穿些喜庆的颜色，没想到是严肃的黑色。
这是有多喜欢黑色啊。
她回房间换好衣服，便和傅景策一道跟着昭南出去了。
亥时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刻，街道上连一个人影都瞧不见，只有飒飒的冷风，裹挟着落叶，一道一道地吹过来。
这一路上没有人说话，昭南将他们带到了一个站满守卫的地下密室里。
说是密室，其实是一个地下楼阁。
楼阁里点了许多灯，明晃晃的，看起来暖融融一片。正中间的地方放了张屏风，屏风上画着大朵大朵的牡丹，透过屏风布看过去，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后面的人影。
一个身材娇小的人影。
昭南使了个眼色，让钟琳琅和傅景策退到一边去。
“阿南，干什么去了？”娇小的人影开口，想必就是坊主，“快点过来帮我描眉。”
昭南神色暗了一下，但很快就调整过来，笑嘻嘻地迎上去：“坊主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其他三个护法也在外面候着了。”
如此冷的天气，眼前的坊主却穿着红色的纱裙，露出莹白一双腿，面容娇媚可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魔。
昭南拿了眉黛，捧起她的脸，仔细地描着眉。
“今天是浮玉哥哥的生辰，你看我这样好看吗？”坊主耐心地等他描完，侧过脸照了照铜镜。
浮玉，就是妖皇，传说是只九尾狐。
昭南奉承着说了一句好看，然后恭恭敬敬低下头去，“坊主，时辰到了，我们要走了。”
娇小的少女脸色一沉，抓起手边的胭脂盒就扔过去，准确地砸到了昭南的额角。
她用了力，昭南的额角立刻就见了血。滚到地上的胭脂盒发出几声闷响，里面的脂粉全都洒了出来，格外显眼。
“谁允许你这么和我说话的！”少女像是变了个人，眼神里多了几分狠厉，“真拿自己当个东西了是不是？”
她这脾气发得莫名其妙，昭南咬紧牙关，“属下不敢。”
“不敢？”坊主冷笑一声，知道他心里不服气，又放缓了语气，樱唇不满地噘了起来，“阿南，四个护法里，我最喜欢你了，因为你很听话。”
现在看上去，她就像个和兄长撒娇生闷气的邻家小姑娘。
钟琳琅在旁边听得诧异，没想到这坊主脾气果真阴晴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
“就像只叭儿狗一样听话。”小姑娘凑到昭南耳边，愉快地说道。
语气轻轻，却充满鄙夷。
昭南心里的火窜上来，却不好发作，只能偷偷握紧了拳头。他看似是淞逸坊的四大护法之一，人人尊敬惧怕，但是实际上却受坊主压迫，她整日拿他当下人使唤，稍有不满意就好一顿明里暗里羞辱。
昭南觉得，傅景策那个提议，简直太棒了。
要是他当上坊主，一定弄死她。
昭南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谢坊主厚爱。”
坊主不屑地笑了一声，站了起来，立马有侍女过来给她披上披风。
“走吧，阿南。”她步伐轻盈，好似一只活泼的小燕子。
走到傅景策面前时，她顿了顿。
昭南心里一紧，以为她发现了什么。自己之前已经给这两人喝了隐藏气息的药露，按理说应该不会有纰漏。
“你这张脸，生得可真漂亮。”娇小的少女凑近傅景策的一张俊脸，忍不住出手抚摸。
“……”傅景策微微皱了下眉头，思考着自己回去怎么洗脸才能洗干净。
“阿南，他看着眼生，新来的？”坊主有些遗憾地摇摇头，“竟生得这么好看，你也不和我说。”
昭南面上带笑，“坊主喜欢便好。”
坊主再次打量了一下傅景策，满意道，“有空来我这里坐坐吧。”
昭南的笑容已经快支撑不住了。谁都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妖界很少与魔界打交道，坊主也很少与外界打交道，没认出来这是魔族的小魔神，要不是以大局为重，他估计傅景策能把她砍了。
钟琳琅听得心里发笑，正努力把头往下低。饶是这样，坊主还是发现了她，不过看向她的时候笑容变得阴冷起来，“你长得也不错。这张皮，可以用来做扇子面。”
傅景策偷偷看向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钟琳琅摆出一副任君宰割的表情。
“真没意思！”坊主噘起嘴，一副遗憾的样子，“不过是开个玩笑，无趣。”
昭南赶紧迎上去，“坊主莫要同她置气。”
坊主不再耽搁时间，“罢了，走吧走吧，不然浮玉哥哥要急了。”
刚刚催她的时候她骂人，现在倒是急起来了。昭南偷偷翻了个白眼。
从地下楼阁里出去，便见得一队黑衣人马守在外面，为首的三个人穿了同昭南一样的衣服，想来就是护法们了。
等到坊主坐稳在了步辇上，便启程了。
钟琳琅和傅景策跟在最后，四处打量着。去密室的那段路奇怪，现在的这段路就更是奇怪了：走到一个林子里，四处都是雾，连来路都看不清，想逃跑也没机会。
又走了一阵，队伍停了下来。
只见坐在高高步辇之上的坊主，念了几句咒语唤出来了妖玉。妖玉闪着妖冶的紫光，中间有个小孔，一道强大的妖气凝聚在坊主手上，待到妖气将小孔填满，钟琳琅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地面上，一个巨大的圆形旋转着出现，到达妖殿的通道已经打开。
傅景策的眼里亮起了光，跟随着人群，他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大约一盏茶的传送之后，顺利到了妖殿。
妖殿其实是一座很大的宫殿，有一段很长的长廊。正殿内歌舞升平，妖怪们愉快且尖利的笑声一阵又一阵地传来，还伴随着令人窒息的脂粉味。
走过长廊时，钟琳琅看见了各色妖怪：腿长貌美的蜘蛛精、妖娆妩媚的蛇妖、高大威猛的虎妖、人脸鱼尾的鲛人……
简直各色妖怪，应有尽有。
只不过这些妖怪看见了淞逸坊一行人，都听话地噤了声，只敢用眼睛偷偷看。
坊主领着四个护法，高傲地走过去，来到了妖皇所在的大殿。
都走到这里了，还是没感知到柳挽衣的灵气，钟琳琅心说不会这么巧吧，难不成在妖皇身上？转头看向傅景策，发现他也难得地露出了一脸担忧。
大殿的门大敞着，有几个小妖恭恭敬敬走过来迎接贺礼，等看见了聚魂盏之后，面面相觑，赔笑着，难以置信地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功夫有个狐妖走出来，眯着一双狐狸眼，郑重地请坊主进去。
钟琳琅抬头偷看一眼，真可惜，大殿中间放了个好大的屏风，画着百妖图，风一吹过去，那图就好似活过来了一样。
她仔细眯起眼睛看了看，瞬间震惊——这屏风是拿人皮做成的，细看上面还有皮肤里的脉络。而且这么大的面积，不知道要多少张。
妖怪和魔一样，缺乏人性。
“我的小阿媚，快点过来。”里面有人开口说话，是很好听的男声，很有蛊惑力。
想来这应该就是妖皇浮玉了吧。
坊主闻言高兴地快步走过去，绕过屏风，只听得她银铃般的脆笑，“浮玉哥哥，想阿媚了吗？”
男人愉悦的笑传来。
不过一会，里面就安静下来，细细再听，听到的却是衣服落地声，还有一声声低不可闻的喘息。
真够乱的。钟琳琅皱了皱眉头，没想到这两只妖还真的不避嫌。
在里面候着的小妖里面走过来关上了门，他们也成功地被挡在了外面。
昭南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了淡定从容的傅景策和皱着眉头思索的钟琳琅。
……不知道这两人现在怎么打算。他闭了闭眼睛，只希望那个承诺能够成真。
其实傅景策也在想办法，他在想，怎么能接近妖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