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世界太黑，童话太假
【在神灵错愕的注视下，男人毅然决然地转身，一头扎入了那些黑暗，如同从水中跃出的鲤鱼。】
【神灵在原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祂沉默无言。】
【男人迈入了黑暗。】
【……】
【他再也没回来。】
【……】
【——？？的纸条？】
……
“当这个男人彻底掌握了火的使用方法之后，他点燃了面前的火堆。火光映照在他的面庞上，也映照在黑暗中的一切事物上。
“在这时他才发现，原来那些黑暗中，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怪物，也并没有违逆神明的恶魔。那些黑暗只是一堵高墙，堵塞了人向外的道路。神灵也并不是什么伟大的存在，祂只是黑暗中的一个囚徒，被困在这片漆黑之中，创造一个乐园来安慰自己。
“黑暗外所不为人知的，只不过是一个更加辽阔的世界，比神灵身边的那个乐园要大了无数倍，丰富程度与精彩程度也要高了无数倍。”
“神灵的乐园中只有涓涓的溪流，但是黑暗外有百川奔流，渐入大海。”
“神灵的乐园中只有片片的树荫，但是黑暗外有着遮天蔽日的广袤森林。”
“神灵的乐园中只有虫鸣鸟语，但是黑暗外的那个世界里，有着百兽啼鸣。”
“乐园中的一切光辉均来自神灵，但是黑暗外的那个世界中，天空中有一个炽热的存在，名叫做太阳。”
“先前他的一切慌乱与恐惧，都是因为他对黑暗中的情况完全不了解。未知催生了无意义的恐惧，当他迈步踏入这片黑暗的时候，名为恐惧的坚冰，便已遭遇了烈阳。”
“诚然，这个黑暗的世界，没有神灵的乐园那么美好。危机四处潜伏，各种资源上的匮乏，也让男人遭遇了很多困难。”
“但是，人在不断成长。男人在这一切危机和困难之中活了下来。他彻底离开了神灵的怀抱，得到了名为自由的祝福。”
“到此，故事来到了结局。”
【临时任务已完成】
胡言听到耳边的系统提示，视线在男孩和自己身上游转了一遍，最后看向男孩。
对方脸上有一丝困惑，但是更多的是一种奇怪的情绪，像是哀伤又像是彷徨，让人琢磨不明白。仿佛，他刚刚并不是听胡言讲了一个故事，而是得到了一个问题的答案。
这样的表情，很难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胡言甚至隐隐感觉，眼前的这个小孩，和之前那个充满中二气息的孩子，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仿佛感受到了胡言的注视，男孩抬起头看向他，问：
“为什么，黑暗外会是一个更加明亮、广阔的世界？”
胡言沉默了片刻之后，问道：“不然，你希望黑暗外面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黑暗外面，当然应该是更加广袤的黑暗了。连神灵的光辉都没有办法照耀到的地方，很显然不应该更加神秘恐怖吗。”
男孩说着，两只眼睛仿佛失去了聚焦一般，空洞地直视的正前方，又像是在观察着，某种处于无限远距离的东西。
胡言回答道：“但这只是一个故事，里面发生的事情都是虚构的。人之所以会讲述故事，就是因为故事中的内容在现实中无法发生，他们把自己的想象寄托在故事里。”
男孩睁大了眼睛，抬起脸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胡言。
胡言没有再说别的话，两人在这一片寂静中对视，在对视中观察着彼此。
男孩和胡言都不是健谈的类型。胡言并不喜欢嘴遁，也不喜欢把自己的努力，建立在他人主观的意念上。而男孩的真实性格似乎很孤僻，一开始的中二模样，似乎只是他的伪装。
最终，男孩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还有最后一项考核内容，只要你能通过，那么你就可以去面见魔王了。”男孩说完，扭头看了看周围，又说：“今天时间已经太晚了，我们还是明天继续最后这一项考核吧。”
胡言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的天空依然明朗，稀薄的云层夹杂着光线，用白、灰、金三种颜色的团块，让原本纯蓝色的天空不再那么单调。
根据他的经验来判断，现在应该差不多是下午四五点钟的样子。小孩这么说，倒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或许这个小孩的家长规定他也许早点回家。
不过，如果这个小孩真的离开了，他或许就有时间去自由探索学校里的情况了。还有口袋里的那些纸条，肯定也包含有一些信息。
很显然，神灵会把他送到这个时间点，肯定是暗藏着某种目的的，或许在这个时间点的某个地方，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线索。
“那么，明天再见。”
胡言说完，就看到面前的男孩摆了摆手。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突然感觉自己如坠冰窖，眼前的画面，如同被掐断电源的电视机屏幕，瞬间变成了一片漆黑。
紧随着这股糟糕的视觉信号的，是来自浑身上下的冰冷而滑腻的触感，像是有人在把冰激凌雪糕往他身上涂抹。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融化了一般，肉体化成了地面上的一滩黑色物质，而身上的衣物也和肉体融为一体。
似乎在这个时间点，神灵提供给他的这具身体，根本不是真正的人类，而是一团黑色物质所塑造成的形状。原先他衣服口袋里的东西——纸条，也露了出来。
那些纸条！
胡言还想要做些什么，但是很显然他现在又什么都做不了。
又是神灵。
男孩和他告别之后，他这个“工具人”似乎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所以神灵直接把他拖离了这个时空。
祂现在似乎变得格外急躁，牵引胡言的动作也十分粗暴，至少从胡言主观方面来看是这样的。那些黑色物质化为了一根根触手，拖曳着他在时空中穿梭。
他感觉自己的肺里像是被注了铁水，窒息感黏连住了他的五官，干扰了他除了触觉以外全部的感官。同时，无数冰冷阴暗的东西，贴着他的体表掠了过去。
【当前理智值：59】
理智值开始下降，胡言深吸一口气，停止去关注周围的环境。而且实际上，他周围能感受到的东西，也都只是黑暗晦涩的恐怖物质。
周围黑暗的环境变得愈发黏腻，各种诡异的声音开始响彻在耳边，不过他也没有办法听清楚。胡言感觉，随着自己身躯的前进，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某些东西正在失去。
渐渐地，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之所以所有许愿的人最后都失去了记忆，正是因为，这一段被神灵拖行的路途。
正是因为，穿越时空的人，在路途中所失去的东西，就是……
记忆。
胡言此时完全无法动弹，浑身上下都处于一种失控的状态，就连用牙齿去咬紧自己的舌关都做不到。
他现在之所以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或者陷入昏厥，完全是因为他极高的精神力点数。
他仍然能够感受到，自己正在被某种力量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拖行着。黑色物质组成的轨道，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跨越了时间的隔阂，把现在与曾经连接在一起。
【当前理智值：56】
理智值的下降，已经无法再压迫他的神经，反而让他的意识，在濒临疯狂的边缘获得了一丝清醒。
……胡言不再克制感知，他开始细细回味周围的那些恐怖触感，放任理智数值的下降。
而他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这种濒临疯狂的感觉，能够刺激他的精神，让他不至于昏过去。
他不能睡。
如果他在这一趟旅途中睡着，那么之前回到过去的记忆，肯定也会烟消云散。
他这一次回到过去的经历，肯定获取到了一些重要的线索，只不过目前他看不出来而已。
神灵在携带他穿越时空的时候，连他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携带，也就是说，没有任何物体线索能够跟着穿越时间。唯一从过去回归的东西，是他自己的意识。
如果这些记忆真的直接消失了，那么他这一趟就真的只是在浪费时间，顺便掉了一大截理智。
而且，之前和那个诡异的男孩最后的告白，让他怀疑，他接下来还有可能会再次进入第三阶段。到那个时候，如果他什么都记不得了，无法想象会产生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所以他不能睡。他必须要把这些记忆带过去。
游荡在校园里的诡异男孩，往水池里抛石子的奇怪游戏，以及他们诉说的故事。
这些看起来抽象且怪异的元素，一定和这个副本的核心真相，存在着某种程度上的联系。
他不能忘记。他也不能允许，像神灵这样的外在力量去支配他们的记忆。
如果神灵有能力删除人的记忆，那么祂是否也有能力去篡改人的记忆，让他对周围人产生错误的印象？而如果这个恐怖的猜想是真的的话，那么……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所经历的这一切——
究竟算什么？
……
【许愿的本质是什么？】
【没有意义，无法阻挠，不可名状】
【明明所有人都是黑暗中的阴影，为什么你要通过许愿这种方式，让自己拥有了真实？】
……
这是李骞的笔记本中所出现的文字。
所有的许愿者，在经历了这一场疯狂的时间旅行之后，都会忘记掉全部的过去。即使愿望能够被实现，他们依然处于神灵阴影的笼罩中。
没有意义，无法阻挠。
……
胡言的意识，在这种痛苦的清醒中，渐渐陷入了一种虚无的漩涡。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同样感觉正在被撕扯的，还有胡言自己。
他仿佛看到了很多人，也听到了很多个声音。宛如电影的一张张胶片被播放出来，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个场景。
……
“你们不要再联系我了，更不要到学校里来看我。你的同学都来自于大城市，你们这样的乡巴佬只会让我掉面子。”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青年，站在宿舍楼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
“你们难道不是为了光明的未来，为了让自己成为社会的栋梁，才来到这个地方，让自己经受大学的教育吗？曾经那个奋斗的自己，不会为你们现在的惰怠而羞耻吗？”
瘦小的年轻男生，用困惑的目光看着周围人，问道。
……
“神灵啊，保佑我能分到一个好专业，得到很高的绩点分，轻轻松松地从大学毕业。”
图书馆里，一群学生围坐在书桌边，课本杂乱地堆叠在书桌中间，纷纷念诵着自己的愿望，如同一场邪教仪式。
……
“不要朝神灵许愿！不要许愿！逃不掉了，我们都逃不掉了！你看见了那些名字了吗？我们一个都逃不掉！”
一团浓郁的漆黑中，沙哑的声音嘶吼着。声音中似乎带着血，投射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
……
“孩子，你太幼稚了。你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你要学会成熟。”
老人抚摸着孩子的脑袋，用慈祥的声音说道。
……
胡言感觉，自己的精神利益似乎在一瞬间内与神灵产生的对接，他成功在某种程度上获取了神灵的视角。祂作为某种上位的伟大存在，似乎轻松地洞悉了，学校里所发生的一切。
而胡言在此时此刻，也看到了这无数叠加在一起的场景。
但是，他无力思考这些场景的内容。
他的脑海正在被一种虚无感占据，在此时他的眼中，万事万物都在逐渐失去意义。
……这一切都算些什么？
这所大学里的所有人，都像是那个故事中的人。他们被神灵提供的美好生活，给囚禁在了黑暗中的乐园里。黑暗组成了学校四周的高墙，乌云铺盖了这片区域的天空。
在他的童话故事里，男人最终走出了黑暗，看到了一个更加广阔伟大的世界。他脱离了那个看似美好，实则压抑的牢笼，拥抱了一个自由和尊严。
但是，那只是一个童话故事。
童话故事里的神灵可以仁慈，童话故事里的男人可以幸运，童话故事中的黑暗拥有尽头。
但是这一切都难以在现实中复刻。现实中的神灵冷漠而神秘，现实中的人麻木而迷茫，现实中的黑暗包裹着一切。
……
……
世界太黑，童话太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