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理想的墓茔”（二）
胡言顿时感觉，像是有某种植物在他心脏上发芽，把根茎扎到他心口的深处，让他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都被完全禁锢。
或许是因为副本第二阶段的节奏比较平缓，并没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巨大危机，导致他的警惕与敏感有所下降。
他还是疏忽大意了。
……
前方的学长注意到他奇怪的表情，扭头询问道：“同学，你身体有什么问题吗？如果不舒服的话，明天再去见社长也可以的。”
但是胡言立即婉拒了他：“没关系的，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我很期待能够见到这个全校闻名的人物，当然是时间越早越好。”
时间拖延得越久，情况就会恶化到更严重的地步。
“你……”学长微微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两人在接下来的路途中，没有过多的交流。
“李骞同学你好。我是天文学社的社长，你可以叫我朱炎麟。”
男生相貌平平，但是眉宇间显现出一股稳重老成，
“我之所以想要见你一面，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希望你加入我们天文学社。每个学生可以同时加入两个社团，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应该不会产生什么冲突。”
胡言问：“像我这样的人？你很了解我吗？”
“李骞同学，很多事情真的没有必要挑明。刚刚在使用那台望远镜的时候，你有没有在天空中看到一些异常的现象，或者产生一些不正常的反应？”
胡言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原来你们天文学社的东西，存在这样的安全隐患？容易让使用者产生不良反应？所以你是准备，向我提出赔偿吗？”
他当然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
但是，现在他已经明白，对于这些说话都喜欢藏一半的人，只有做出他们预想不到的言行，才能刺激他们暴露出真相的一角。
朱炎麟神情阴沉下来，话语中少了一份距离，却多了一份警惕：“……同学，有些东西最好不要轻易点破，很多话题不是可以随意言说的。
“在这所学校里，望远镜和星空都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通过望远镜才能够近距离观察星空，而星空是祂与我们接触的地方。”
“你应该听到过祂的低语声吧。对于一个个体来说，只有精神力足够强大，内心的执念足够强烈，才能够聆听到祂的教诲。而且只有这样的个体，才有资格在天文学社中成为核心成员。”
“你也是与祂接触过的人，对于我们社团来说，你非常重要。所以，我亲自来邀请你加入我们社团。”
胡言微微后退了一步，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你的话，让我怀疑这个社团是一个邪教组织，我觉得还是跟老师和校方反映一下比较好。”
“……你觉得，校方难道就不了解‘祂’的存在吗？我们能成为这么大的一个社团，难道就没有校方的支持吗？”
胡言在眉宇间挤出一丝惶恐，内心里是了然了一些事情。
神灵就如同一个公认的禁忌，底层的老师和学生无法接触，而一些知情人士也不敢轻易言及。但是，整个学校的上层，可能都对“祂”的存在有所了解。
看到胡言不说话，朱炎麟继续跟进道：“这所学校，星航学院，明明专业极其单一，那些学生一天到晚你都只想着吃喝玩乐，为什么它能够成为如此着名的高等学府？”
“是因为‘祂’在这里。”
胡言眉毛猛然一跳，但是朱炎麟就像陶醉了一般，也根本没有在乎他的反应，只是自顾自的地继续说道：
“无论平时怎样疏于学习，只要朝着神灵许下一个愿望，那些比教科书上还要先进得多的知识，就能够瞬间进入你的大脑。”
“无论何种科学研究，只要通过神灵的力量，就能够在一瞬间内模拟出相应的情景，甚至直接获得实验进程中的关键灵感。”
“花费很长时间学习的一项兴趣课程，对于这项能力的掌握程度，或许还不如神灵随意的一次赋予。”
“是‘祂’，让这荒诞而不合理的一切在这里成为了现实。在这所学校里，一切与祂对抗的行为，都只能走上虚无和荒诞的路途。”
朱炎麟的语调非常急促，但是他的神情并没有显得特别激动。他言语中外露的情绪，并没有与内心的感情相吻合。
虽然朱炎麟的语调中，充斥着一股狂热教徒的意味，但是他做到了完美的表情管理。狂热并没有如洪流一般，冲毁他此时静默的面庞，而是如同涓涓细丝一般，从他的眼角与唇齿间流露而出。
胡言神色微微一动。对方此时的言行，实在是不符合位高权重的会长身份，让他着实感觉到了一丝违和。
此时，按照人物的身份，李骞还只是个入学没几天的新生。
哪怕这个学校里的那些阴暗事物再怎么明显，哪怕这个学校的内外形象，存在多么巨大的反差，一个新生都不可能深入察觉到这些东西。
但是，朱炎麟此时的这一句句话语，都是在撕破学校的面原有的光明面纱。
外人眼中的星航学院，是国家认证的一流学府，是为国家乃至世界培育了无数人才的教育圣地，是理想化为现实的梦想平台，是所有人接受应试教育，所追求的终极目标。
对外界的包装有多么精美，真相与现实就多么讽刺。
象征科学和智慧的高等学府里，居然会信奉神灵这样的存在，任由黑色物质在每一个角落和阴影中潜伏。
代表知识与理性的至高殿堂，里面的学生却纷纷沉溺在一种歇斯底里的娱乐中，而对学习本身莫不关心。
让一个学生知道，自己曾经的热血，自己过往的付出，那些在深夜里释放出的呐喊与鲜活，那些在三年备考期间积压下的无数情绪与理想，
都只是为了去证明，他们的努力毫无意义，远远不如去舔神灵的鞋跟——
这简直就是对他本身的一种莫大讽刺，是对人的求知行为的一种亵渎。
入校考试之前，学生们所付出的一切努力，日日夜夜起早贪黑，每天生活在重重叠叠的压力下，都是为了一个光明的未来。
但是这些努力和付出，根本无法得到一个合理的回报。
虽然他们一定会有光明的远大前程——因为只要踏入这所学校，将来就一定能以一个挺拔的身份离开，成为众人眼中仰慕的“栋梁之材”。
可是，这种回报的【形式】让人无法接受。
这所学校里的学生们，他们努力的报答，并不是欢呼的人群为得胜归来的勇士献上的花圈，而是神灵随手施舍的嗟来之食。
努力到最后的终点，就是明白努力没有意义。
在荒芜和空虚中抛弃原有的理想与热情，投身于神灵那漆黑色的胸怀，向着祂祈求恩赐。
这就是这所学校，向学生们所传达的“学习理念”，也是这所学校内部的一个“真相”。
荒诞，空虚，残酷，徒劳。
……
而对于一个刚刚进入大学，刚刚开始适应这个全新的环境，刚刚开始启动一段更加广阔的人生的一个新生来说，这个“真相”，就是直通灵魂深处的残酷打击。
没有丝毫缓冲，没有丝毫宽容，朱炎麟，就这样地把一切恐怖的事实，如同倾泻的洪水一般倒在了胡言身上。
在知晓这一切的真相之后，校内的一切课程都会形同灰色的干土，周围的欢声笑语也都会变成令人作呕的毒药。
在这样的一所学校里，麻木和无知的人，或者是懈怠懒惰的人，可以在轻松的环境中享受欢愉，但是知晓真相的人，只会沉溺在痛苦的深渊中。
对于他们来说，努力学习没有意义，躺平摆烂却又仿佛背叛了曾经的自己。
于是，这些清醒者只能在躺和卷之间摇摆，既无法看清楚周围浓浓的黑雾，又无法眺望到夜空中的星光，于是理想与现实都变得疏离。
他们时而脱离人群、孤身一人，用孤独来抵御痛苦；时而又强颜欢笑、压抑自我，以痛苦作伴来远离孤独。
但是，在这个副本环境里，情况只会越变越糟糕。
直到最后，痛苦加剧了周围人的疏离，从而加剧了孤独；孤独切割了共感，从而喂养了痛苦。痛苦和孤独都成为了敌人，自我和他者一起构筑成为牢笼，把清醒者的灵魂牢牢禁锢在里面。
就这么突然间，胡言隐约猜测到了，副本第一阶段里，那个手机上的聊天群，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建立。
那或许是一群孤独而痛苦的灵魂，为了逃避这个越来越黑的世界，所做出的一些尝试。
……
“难以想象，这样的话从你的嘴里冒出来。”胡言与对方平静地对视，说道。
如果真的是，刚刚入学没有多久的李骞，听了眼前人的这些话，或许真的会陷入强烈的自我质疑。
毕竟朱炎麟是学校里很有知名度的人物，也是学校里四年级的学长，他的话语非常具有说服力。与此同时，学校里的种种氛围，也在为他的话作印证。
但是，他又不是李骞，也不是一个苦读了十年，只为了这一日学考的学生。
这学校里一堆人天天不想着学习，只想着许愿，他早就看在眼里。对于神灵的行为，他也早就了解的七七八八了，还亲身体验了好多次，所以现在并不惊讶。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明明之前神秘学社的人说过，神灵已经不再满足人的愿望了，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依然对神灵深信不疑。
胡言冷静，乃至淡漠的反应，让朱炎麟都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
“你怎么会？”
但是没等胡言继续开口，他就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再也不去维持自己的表情管理，弄出了一个夸张而疯狂的笑容，大声说道：
“原来你也回来了吗？哈哈，自诩‘绝对不会依靠祂的力量’的你，最终不也是向祂许愿了吗？李骞，你真是既可笑又可悲。”
……回来？
……依靠“祂的力量”？
胡言瞬间反应了过来。
首先朱炎麟肯定是一个Npc，因为玩家是不会产生这样的反应的，哪怕是扮演也完全没有必要。
其次，朱炎麟也是通过许愿，从未来回到这个时间点的人。而自己刚刚对对方话的反应，让对方以为，李骞和他做了同样的事情。毕竟，在这个副本里想要穿越时空，只能借助神灵的力量。未来的意识，居然能够降临在过去的身体上，这必然是的杰作。
最重要的一点，李骞和朱炎麟明显认识，在认清了李骞的“真面目”之后，朱炎麟立马换了一副面孔，速度之快堪比奥楚蔑洛夫。
……李骞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胡言凝眸看向面前的人，露出一个堪称诡异的笑容，说道：
“我只会利用祂的力量。祂向我提出了委托，我和祂于是建立了合作的关系，而不是祂豢养的牲畜。”
他现在属实是憋着一肚子火，于是发言也变得非常不客气。而且，激怒对方或许能够让对方泄露更多的信息。
朱炎麟的神情再次发生了变化。他的五官都在微微发抖，但神情和语气依然非常克制：
“李骞，你是跟谁学的，用这样不客气的语气跟别人说话？
“而且，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嘲讽我？我本来都以为你死了，可是你现在又出现在这里。你不也是同样是一个逃避者，一个利用卑劣手段逃脱牢笼的家伙吗？”
胡言微微一愣。
在当前的这个时间点上，他确实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人，所以对方的前半句话非常好理解。
但是，“逃避”是什么意思？
按照对方的意思，李骞曾经利用了某些手段，逃出过所谓的牢笼。之前尹志杰在短信里也交代了，李骞原本是会“毕业”的。
如果牢笼这个词语，所对应的就是这所学校的话，那么李骞曾经，肯定是成功达成了逃离。
想到这里，胡言现在和眼前的朱炎麟，都想问出一个问题：
“李骞，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期待我达到日更的那一天
ps：尤希耶卡这个人物的部分设定，和无期迷途新出的一个角色，卡门奈特重叠了，嗯，纯粹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