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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填报志愿的时候,这颗不起眼的幼芽破土而出,瞬间长成一棵小树苗。一般都是平行志愿,共有八个。前四个皆选的是师范专业。填到第五个的时候,自信过头,觉得自己的成绩一定可以被前几所学校录取,就不太重视后面的几个。

我翻了翻帮助填报志愿的高校专业书,不经意瞥见“康复治疗学”这个专业。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个专业。也是年少,头脑单纯,顾名思义,“康复治疗”应该是恢复期的快要康复的治疗。心想都到恢复期,那治疗起来应该没有太大的风险,相比较而言,会很轻松。不见针见血的,也很安全。

不得不说,当时自己见识短浅。再者,觉得它只是凑数,用不到。造化弄人,亦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心心念念的没被录取,随随便便填报的却被录取了。

这是不在意料之内的。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既兴奋考上大学,又因失去做老师的机会而难过。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天真的可爱!其实,我心底里也是有个医生梦!只是埋藏的很深,连自己都被自己骗过,或者是害怕面对。

高二那年,我的奶奶去世。赶往天堂之前,她因小脑萎缩已经在床上躺一年多。在这种病发生在我最亲近的人身上之前,周围有很多人都得过这个病。得病之后,先是记忆力减退,再渐渐地不会走路,最后直接躺到床上不能动弹。

奶奶有记忆力减退,总是穿错衣服或者是忘记钥匙放哪儿。只是我们都没在意,以为是上年纪后的正常现象。因此,觉得她病势凶猛,突然间就不会走路,吓坏了大家,赶忙送去医院住院治疗。病情稳定后,医生让我们出院,说再待下去也没意义,到这岁数,以后也就这样了。回家仔细伺候着,还能多活两年。话糙理不糙,我们接她出院,由三个儿子轮流照顾。再回到家,奶奶就只能躺床上,连坐起都需要人扶。

这样的病人,爱闹情绪,识不得人,饥饿不知,大小便不知,离不了人。春秋季节还好,奶奶还愿意活动活动,家人们给拾掇着也方便。等到冬季寒冷的时候,太遭罪。没衣服换,没被子铺,都不是最难的,屁股生褥疮,溃烂止不住才是最可怕的。

高中时,我大部分时间住校。等到周末休息回家,奶奶的屁股上已经烂得深可见骨,惨不忍睹。

母亲每天晚上都要给奶奶溃烂处换药,她一个人完不成,一大家子都得帮忙。换药时,用棉签蘸着酒精把腐肉剔除掉,再给新肉芽消一遍毒,如果一遍消不干净,还要多来几遍,这个过程需要三四个人才能完成。一个人在前面牵着她的双手,不让她伸手去抓棉签;一个人按住肩膀,防止她疼得乱动摔倒;一个人打着手电筒给消毒;偶尔,会在她小便的时候,让她坐在老人专用的特殊椅子上消毒,需要有人帮忙扒着裤子。

我长到十八岁从未见过那么失态的奶奶!即便已经口不能言,还呜呜呀呀得喊,一边挣扎,一边流泪,需得多痛才会如此!

奶奶这一生活得恬淡。和人交谈温声细语,做事情云淡风轻,遇到最愉悦的事情也只是抿嘴微笑,最难的事情也只是沉着脸默不作声。

人生最后的时刻,本应该儿孙绕膝,颐养天年,却因忍受不了疼痛变得歇斯底里,受尽折磨。这是大家所不能接受的,却又不得不接受。她痛苦,我们都跟着痛苦。尽管如此,也不愿意说放弃的话!那是我爸的娘,我的奶奶。

如果只承受这一次,我不会对“康复治疗”这个专业如此敏感,愿意拿它凑数!

高三,人生中最重要的阶段。我的姥姥因和奶奶同样的病也慢慢地变得行动困难。到了那年春天,只能让人扶着或拄拐走路了。

周末回家,晚上和她一起睡觉的时候,她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温柔的搂着我睡,不能轻轻的有节奏地拍着我哄我睡,也不能抚摸着我柔软的头发使我心安地躺在她身侧,更不能给我讲那些稀奇古怪又有意思的故事了。姥姥唯一能做的是用她那双似水的眸子静静的、满怀慈爱地看着我。不管多久都舍不得移开眼,都觉得看不够,似是要把我融进眼睛里、刻在骨子里。即使关掉灯,也一直能清晰的感受到她那强烈的目光。

那时,她能做的也只是看着我,就连和我交流,都要靠着她比划的动作猜。我和她说话,她总是笑眯眯的,撮着口水,努力的想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可往往都会失败。只好失落地笑着低下头,自己用袖子把嘴角的口水擦干净。不尽人意的是总抿不利索,把口水拉成银丝,扯得很长。幸福的是,不管哪位孩子看到,都会细心地帮姥姥弄整洁。

那时,听到最多的声音是她高兴的笑声。爱笑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爱笑。而今,这也成了奢侈。

晚上若是想起夜,她舍不得叫我。自己忍着,手来回在黑夜里摸索,碰得身下防水的床单哗哗作响。

我晚上睡觉一向很实,打雷下雨都甭想吵醒我,即使是早晨睡够觉,也能迷糊儿一两个小时不睁眼。

那天晚上我却是自己醒来,听到旁边窸悉簌簌的响声,感觉到姥姥的胳膊在黑夜里扫来扫去。于是,迷迷糊糊地问她是要起夜吗?她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我立马醒过神,嗖得一下利落地坐起来,都没顾得穿鞋子,麻溜得跑到姥姥的床头前打开灯。

那时,姥姥骨瘦如柴。文弱书生似的我大约只有九十斤,都能弯腰来个公主抱!想想都觉得幸福,姥姥幸福,我也幸福。

不管奶奶还是姥姥,我们都带着去医院看过,也长时间的住过院。等到病情稳定后,医生开始撵人,我们才拖拖拉拉地办出院手续。

出院时,再三问医生我们在家照顾需要注意的问题。失望的是,每次医生都只叮嘱我们要照顾好,有时间扶着走走,其他的就没再说。

我总觉得欠缺点儿东西,我们应该为她们做些什么,可我也不知道欠缺的是什么,又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直到看到这个专业,看到“康复”俩字,我才隐隐地意识到欠缺了什么,我们应该为她们做些什么!我们出院后欠缺康复,我们应该为她们康复!教他们重新坐起来,重新站起来,重新获得自理,重新独立。

可是,我们没有康复。一则,没有人告诉我们,她们需要康复;二则,我们没有找到康复的地方,也不知道康复的方法。我有这种懵懂的意识,却没有让这种意识破土、发芽、壮大的方法。

命运使然,瞌睡送来枕头!在这种懵懂的情况下我直接填报这个志愿。然后的然后,被这个专业录取。这应该是我一生中最庆幸的事,没有之一。

看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刻,我既心向往之又迷惘无助,既期待能找到帮助姥姥康复的方法,又对康复专业的未来抱有恐惧。

那时候陪伴我的是普希金的一首诗: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

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

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

但我选了另外一条路,

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

显得更诱人,更美丽;

虽然在这条小路上,

很少留下旅人的足迹。

那天清晨落叶满地,

两条路都未经脚印污染。

啊,留下一条路等改日再见!

但我知道路径延绵无尽头,

恐怕我难以再回返。

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个地方,

我将轻声叹息将往事回顾:

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那时觉得它很凄美、很诱人、很有韵味。多年以后才懂得,它是我在面对人生抉择时不得不只能选其一的真实写照!

值得高兴的是,多年以后我如愿成为一名老师,只是此“老师”非彼“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