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书。
黎是众多,书是道理。
从小就听村里老人念叨,一个人的名字,往往会影响那个人的一生。
许是受到这种观念的影响,她从小就很喜欢看书,但村里条件艰苦,除了四大名着就没有其他的。
这种情况,直到离开村子去城里上大学后,才有所改观。
大学四年里,她近乎将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在了图书馆。
那里面有各种各样的书籍,囊括了人生中所有的大小道理。
因此,她很喜欢看书。
......
大学毕业后,黎书马不停蹄回到了养育自己的家乡,成为了一名小学启蒙教师。
她没什么大志向,若能给条件差上不起学的孩子无偿授课,很乐意。
当回到村里,却发现多了个来历不明的教书先生,是温阿姨介绍来的。
第一次见面,就觉那男子不是好人,虽是毫无根据的第六感。
温阿姨虽很有智慧,但基本一辈子都待在村里见识少,许是被人给骗了。
于是在之后几天里,黎书暗暗与男子较劲,考校了不知多少理论知识。
但令她十分惊讶的是,男子知识面涉及之广,底蕴充实。
曾在大学图书馆钻研过那么多书籍,有关于书上内容总能答上来一些。
两人也差不多大,黎书想,他应该也很喜欢看书。
抱着说不清的想法,时常去找他挑刺,偶尔请教,偶尔探讨,关系始终不温不火。
村里没接受过教育的孩子有很多,还有温阿姨从外面带回来的一些孤儿。
男子很有想法,干劲也足,改建废弃教室以解决安全隐患,还经常去每个学生的家里家访......
可他的身份一直是谜,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不让学生们喊他老师,最后称呼为先生。
因此,黎书多次旁敲侧击问起他姓名,他却总是避而不谈。
每当问起,就只会回答一句,名字不过只是一个代号,重要吗?
黎书觉得很重要,那是人与人交往最基本的尊重。
但也许男子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拥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想通后,就没再纠结名字。
当日子一天天过去,温阿姨又从外面带回来一批孤儿。
人不多,都只有两岁大点,可个个聪明伶俐得很。
男子看起来很激动,主动负责那些孩子的教学以及日常生活,还逐一为其取了名。
那是黎书第一次见他笑,像是被奖励了玩具的孩子。
村里就两个老师,学生却有上百号人,而且大多数没接受过学前教育,底子特别差。
那些学生里,有一问三不知的,有闷声不开腔的,还有总是嬉皮笑脸的。
黎书也是人,会有小情绪,耐心会有消磨殆尽的那一刻。
各方面压力堆积,在某一天的课堂上突然爆发。
她从小就患有癫痫,村里人称作“母猪疯”,病发时间向来不固定,也许是受了刺激,持续了好长时间才消停下来。
村里人见她张牙舞爪,个个露出恐惧生疏的目光,还合计着隔离起来禁止所有人靠近,怕被传染。
同意给关起来的人里面,还有那些学生家长。
温阿姨恰好不在,而村里人文化程度普遍低下,黎书百口莫辩,被关进了一个小黑屋里。
只有男子不顾他人目光,不仅看望还带了饭盒。
黎书心里很不解,问他。
他回答得很快,“因为癫痫不会传染啊,而且你需要进食。”
分明说的全是实话,可黎书就是想笑,还哼哼学了两声猪叫。
紧接着,又忍不住向他诉苦,为什么那些学生家长也会同意隔离,甚至不带半点犹豫。
一直以来,黎书对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真的很用心。
男子很懂得安慰人,没有说什么大道理,更没有说那些家长的坏话。
他只说一句,“等你出去了,把那些孩子的家长都记个小本本,无偿授课改为天价讲座。”
黎书知道是故意逗人开心,得到少许慰藉。
之后在被隔离的一周里,相谈甚欢,跟男子分享了很多教学方法与理念。
虽没有提过怎么救她出去,也明白男子人微言轻,说的话不管用。
等温阿姨回村后,风波暂平,黎书对男子的印象也在不知不觉中有所改观。
说到先生的课,很特别,每一次都能让人耳目一新。
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一堂课,他先问了同学们一个问题:用什么听课?
同学们纷纷答,耳朵。
但先生却笑着摇头,不,用眼睛。
“用眼睛听人说话,是对人最基本的尊重,对方还能感受到你的认真。”
“但是呢,如果你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可以尝试看对方双眼的中间位置。”
先生如是说道。
还有很多事例,比如他让孩子们在头上顶本书保持不掉落,以此来提高孩子们的注意力,甚至连他自己也会跟着顶本书。
那些孩子都喜欢围着他转。
先生总能轻易调动起孩子们的学习兴趣,课堂氛围活跃,课后他甚至还会跟孩子们一起嬉戏玩乐。
这在黎书跟温碧淑看来,却是完全无法理解。
师生之间怎么能打打闹闹?作为老师的威严都没了。
不过,这年纪的孩子调皮爱动是天性,好在当初跟他一起来的那个小男孩从未逾矩,对他一直都尊敬有加。
先生是黎书见过做事最专注的人,不会被外界环境干扰,琐事上也就显得笨拙。
依稀记得有一次临近晌午,他一边做饭一边批改试卷,之后却忘了厨房里还烧着水。
结果是水都烧干了,锅和里面的肉也被烧糊了。
自那以后,黎书顺理成章负责起先生的一日三餐。
时间慢慢流逝,日子过的很充实。
某天,黎书把自己也当成先生的学生,坐在教室里旁听。
“嗯,今天与同学们分享的是‘如何才能像小狗一样开心’。”
她坐在教室最后面,目不转睛望向讲台上的先生,正对孩子们循循善诱。
“请同学们想一想,小狗一般是怎么叫的?”
“汪汪汪!”
回应如浪如潮,那一张张纯真至极的笑脸,令人心情愉悦。
“同学们,‘汪’与‘忘’谐音,小狗想要告诉你们的是......”
“只要能学会忘记,就能少许多烦恼。”
相处那么久,黎书知道先生记性极好,过目不忘也一点不夸张。
何况这句话对现阶段这些孩子来说,太超纲了。
先生肯定有心事。
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她有些气馁的托着腮,目光不由扫过教室里的每个孩子。
这班里的孩子年龄最小,都归先生一个人照顾,除开有一个笨笨的小胖子,其他人都特别早慧。
这些孩子都很讨人喜,但非要说黎书最青睐的,应该是那个叫吱吱的小女孩。
懂事又能干,一直努力想得到先生的夸奖,可貌似不受待见。
说起最令人头疼的孩子,那就只能是......
教室内,就在其他同学有所收获之际,就见那孩子突然举起了小手。
“父父......父亲,恕我直言言!”
这孩子不善言辞,可心里想表达的东西却挺多。
黎书坐在台下,静静看着先生对那孩子轻声鼓励。
他耐心十足,不停加油打气,直到等那孩子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父亲,就大院门口那老黄狗,您瞧它每次冲温奶奶叫,难道不是‘勿忘!勿忘!勿忘!’?”
很清晰的看到,他没有反应过来,差点就从讲台上摔下来。
“下课来我办公室。”
小赵今辞:“???”
当时,黎书极不淑女的笑出了声。
怎么也没想到,先生竟会有吃瘪的时候。
到了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是他给孩子们上的最后一堂课——结业课。
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半年了。
......
许是预感到什么,也许是见两人关系日渐升温,温碧淑有了撮合的打算。
先去询问了女方的想法。
黎书心如明镜,清楚是想以此来留住先生。
这里穷乡僻壤,像先生那样学识渊博又出类拔萃的人,迟早是会离开的。
那一天,她没有经过太多犹豫就点了头,只不过,好像脸红了。
温阿姨还说,女追男,隔层纱。
黎书为此准备一周,翻阅了以前的很多书籍,思考,措辞,反复思考,反复措辞。
直到写下了一篇,找不出任何差错的求爱信。
可从未有过类似经历,真到见面的时刻,也只憋出一句。
“先生,我想与你生活在一起。”
......
成年人的告别,总是悄无声息。
那天,村里下着蒙蒙细雨,而夏日的雨,用来告别再合适不过。
先生要离开了。
细雨朦胧,他立于村口,穿着一身最为钟爱的黑色衬衫,看不清面容。
“先生,你要去哪?”
“还没想好,但不能停下来。”
“那先留下来好不好?我们可以一起教那些孩子,等他们上中学,大学,结婚生女......”
那是黎书第二次鼓起全身心勇气,应该没办法再第三次。
但先生只是微微摇头,“至少我要去的地方,不是天堂。”
那是黎书第一次哭,心里乱糟糟的,很不是滋味。
眼看那道背影渐行渐远,她近乎本能的抬脚追上前去。
追了一路,怎么追也追不上,太狼狈了。
直到从后脑勺,传来了一阵剧痛。
雨势渐急,瓢泼大雨不期而至。
山间小道,两边的灌木丛茂密且浓厚,携着滔天雨势谱写出一阵凄婉诗意。
黎书痛呼着,撑起身子想从泥泞中爬起来。
脑子里晕眩眩的,刹那间,她想到了很多东西。
温阿姨最近再三强调村外有人贩子出没,已经有不少小女孩失踪,幸运的是有很多都找回来了......
先生还会回来吗?
那一刻,黎书只想再往前多走几步。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视野中出现了一张不怀好意的脸。
“先生......”
声音渗透雨雾,却被瞬间淹没。
那道黑衣身影仍在雨中穿行,一步未回头。
......
醒来后,黎书被关在了一个小黑屋里。
身份证,手机等等所有东西......都被人拿走了。
好多天以后,她才得知了一件事实,被人贩子以五千元的价格卖到了一个偏远山村中。
买她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邋遢老头,不会说普通话,方言也听不懂。
不知这是哪里,也不知该如何自救。
但黎书曾在书中看到一句话,只要永远不言弃,希望总会出现。
之后的日子里,她始终不肯就范,还多次以死相逼,就连癫痫也再度复发,那老头叽里呱啦几句,就给关进了猪圈。
就这样一天天耗着,黎书本就是在农村长大的女孩,多少还能忍受猪圈里的脏乱恶臭。
终于在某一天,她找到一次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机会。
那天清晨,趁那老头酒醉不醒,从猪圈里逃了出去。
已经被关了太久,久违的蓝天白云让人无所适从。
这是一座黎书不认识的深山,像是圈养野兽的牢笼。
她拼了命的向前跑,不停呼救着,跟在后面的恶魔却越来越多,数不尽,一眼望不到头。
那些人,全都是来抓她回去的。
就快临近崖边时,还是被两个壮汉抓住了,那老头姗姗来迟,叽里呱啦似在道谢。
多日耳濡目染之下,黎书已能理解当地方言。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被买来的,就只有自己不知道。
自始至终,他们只有一脸的习以为常。
在那一刻,黎书为时不晚的醒悟,这里是法外之地,恶魔的栖居地。
想通这一点,她浑身泛起无力感,突然觉得书上都是骗人的,希望真的会出现?
宛如提线木偶被人拖走,直到余光不经意一瞥,定定怔住了。
崖边有光升起,照亮那一袭白衣。
黎书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立马想看的再清楚一些。
是先生!
先生从不穿白色的衣服,这点她是知道的。
但那张脸,不可能认不出来。
黎书用尽前所未有的气力,竟挣脱掉了两个大汉的束缚,一路狼狈的跑到先生跟前。
她喜极而泣,却不是因这段暗无天日的经历而心生委屈,只是再次见到了先生。
曾经那半年的相处中,她从未见过先生发脾气,甚至没有大声说过话,声音总是听上去那么的令人安心。
一如此时,平静又温柔。
“带她回去吧。”
带......带谁?
黎书愣在原地,身后那两个壮汉追上来,一时忘了挣扎。
对了,先生向来很懂得安抚对方情绪,偶尔也算幽默风趣。
他一定是在开玩笑......
可眼中现实,太过清晰刻骨。
为防止黎书再次挣脱,那两人用力不知轻重。
手臂逐渐被勒的有点痛,但怎么痛得过心里。
脑子浑浑噩噩,她忘了反抗,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就在再次踏进地狱的那一刻,仍带着一丝期待回头。
远远望去,先生于崖边背光而立,正毫不避讳的直视着,眼神很淡。
他嘴唇微动,似无声吐出几个字,你真的太笨了。
黎书听不懂,从未见过那般平淡的目光。
应该......只是个噩梦吧?
......
这里人丁稀薄,位置偏远,向外界购买人口以繁衍后代是常事。
于是就有了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只要能为这里的人诞下子嗣,会被所有人重视对待。
虽然也有不少女孩向命运低了头,但黎书始终没有屈服。
时光如白驹过隙,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
许是性子太刚烈,还患有癫痫,那老头也就逐渐放弃,任由自生自灭。
不知何时,黎书整个人看上去越来越邋遢,活像个长发乱飘的女疯子。
起码在其他人看来,她是有病的,每天就坐在崖边又哭又笑。
曾阅览那么多书籍,知晓那么多道理。
可却不知道,也不理解先生的初衷为何。
年复一年,周围还能保持清醒的姐妹,说的最多就是想回到村子,回到那个养育并抛弃她们的村子。
自从了解到真相,黎书不敢苟同,到底是心软了。
又是一晚,她轻轻拍着好姐妹的背脊,温柔的眸子里满是成全。
“那么想回家,我来帮你们实现愿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