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枫的话说完没多久，郑亲王齐英在其余几个亲王的催促下，硬着头皮道：
“陛下亲亲之谊，我等深感皇恩，不过此举是否有些不妥？”
这位郑亲王，乃是武帝亲子，乾皇的亲兄弟，在现有的宗室中，除了辈份最高的礼亲王之外，就数他最有威望。
齐枫一眼便看破了他的目的。
郑亲王，毅亲王，齐文这几个，他们大多都刚有孙子，儿子也已成年被赐封为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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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压根不存在什么会被克扣俸禄的压力，相反，子孙越多越好，俸禄越多。
但是相反的，宗学一开，按照刚刚公布的宗学规制，这些亲王，郡王子弟，要是考核不合格，连袭封的资格也会被延后。
他们感到不满是肯定的。
不仅如此，齐枫抬眼扫了一圈，发现郑亲王开口之后，底下不少亲王都纷纷搁下了筷子，朝着这边望来。
郑亲王他们几个，孙子大多才两三岁，还得等上几年。
可是在场的不少亲王的儿子，正好快要满十岁了。
按照新公布的规制，亲王位下满十岁的子嗣，皆要入宗学，这对他们来说，可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这么看来，真正对这件事情有意见的，可不止那么一个两个。
心中大概有了数，齐枫也不点透，只点了点头，道。
“朕听说民间的世家大族，有所成就之后都会开办族学，资助族中子弟读书，于是朕便打算开办宗学，供宗室子弟入读，研习经义，读书明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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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理由，听得郑亲王是哭笑不得。
转头一看其他几个亲王，也是同样的表情。
是，民间的世家大族开办族学是好事，可人家是为了出仕做官啊！
可是宗室们……
略一沉吟，郑亲王道。
“陛下爱重宗室之心，我等自当体念，但是各宗室亲王府中亦有塾师及私塾，何敢劳动朝廷靡费钱粮开办宗学？”
对于这个理由，齐枫显然并不会买账，他摆了摆手，直接便道。
“各家王府延请的塾师，无非是民间士子，宗学之师却皆为士林优选，二者岂可相提并论？”
“历来求学之路，皆是艰苦，为求一良师，民间举家舍业亦在所不惜，皇叔何以因区区路途，而耽误子孙前途？”
眼瞧着天子说的冠冕堂皇，郑亲王忍不住暗自撇了撇嘴，还子孙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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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分分的混日子，年龄够了自然就有赐封。
可要真是入了宗学，考核不合格还要被延迟赐封，才是耽误前途好吗？
不过想是这么想，话是不能这么说的。
至少读书明理，研习经义是正途，是好事，谁也没法反对，总不能说我们不想读书，就想混吃等死吧！
郑亲王被说了一番，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但是他也不好继续跟天子争辩，略一思忖，便退了下去。
不过，这次他们的质问，显然郑亲王只是个领头的，他刚一回去，一旁的毅亲王齐华炔便起身道。仟仟尛哾
“陛下，宗学设立固然是好事，但是王爵袭封，历来讲究血脉纯正，长幼有序，宗学考核又是为何？”
“臣也见过民间族学，可还没见过有族学是强制族中子弟必须进学，也没见过若不进学，就不准继承家业的？还请陛下为臣解惑！”
和郑亲王的婉转不同，这位毅亲王开口就是直接了当。
毅亲王的一句话，顿时让殿中都安静了下来，除了仍旧平缓的乐声和歌舞，殿中亲王们的目光，基本上都投向了正中间的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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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枫没说话，而是摆了摆手，于是身旁的内侍立刻会意，连忙走下御阶，撤去了歌舞乐人。
大殿中间空了下来，一众亲王的安静也就变得极为明显。
看着天子带着淡笑的神情，毅亲王忽然心里有些发虚，他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现在在宴席上虽然有意收敛了几分，但是对于这个自己子侄辈的年轻天子，到底还是存了几分轻视的。
在他看来，这个新天子弄出个什么宗学，无非就是要限制王爵的正常承继。
要是放任他真的实行下来，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苛待宗室呢。
所以这位毅亲王爷，眼见郑亲王三两句就被噎得说不出话，也就按捺不住，自己出言质问。
不过当他说完了之后，却突然感觉，原本在他看来一直温和有礼，柔善可欺的天子，似乎突然间，变得有些不同了。
天子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和刚刚好像没什么差别，但是毅亲王望着那双眼睛，他突然有一种被猛虎盯上的感觉，脊背发凉。
与此同时，远远坐在大殿后头的一帮大臣们，眼瞧着这帮亲王如此不知进退的行为，也都纷纷搁下了筷子，正襟危坐。
看似一副严肃的样子，但是偶尔有望向殿中毅亲王的目光中，却流露着几分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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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顷刻之间，御阶上的天子就从一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君王。
毅亲王吞了吞口水，心中的那股预感愈发强烈，他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要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
“陛下，臣没有指责陛下的意思，只是宗族子嗣昌盛，难免有愚钝之辈，若不能从宗学中合格，便不予册封，未免有些过于严苛了，请陛下明鉴。”
这番态度，和刚刚的理直气壮比起来，立刻就软化了许多。
接着，最后一位皇叔辈的亲王信亲王齐文也起身，道：
“陛下息怒，毅亲王也是一时情急，宗学一事自然是好事，不过陛下也需虑众多宗室皆已年迈，正是安享子孙绕膝之乐时，若将众多嗣子都送入宗学，难免减少子孙相见时间。”
“不如这样，宗学一事，由各宗室视实情而定，若确有希望入宗学求学者，再入宗学不迟。”
这算是转了个弯，递了个台阶，但是中心思想还是不变，就是不想送子嗣进宗学。
眼瞧着底下诸王躲闪的眼神，齐枫冷笑一声，终于是在众人期盼再度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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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扫了一圈，确定没有人再站出来，方缓缓坐回到御座上，一句话撕破了所有的掩饰，直接道：
“毅亲王，郑亲王，信亲王，你们几位也不必如此拐着弯的来劝朕打消宗学的想法。”
“既然你们想知道，朕不妨明白告诉你们，宗学之设，就是为了严格册封，惩治宗室当中品行不端者。”
一言既出，在场的诸王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他们没想到天子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就这么直接了当的把话说的明明白白。
当下，便有其他的亲王按捺不住，起身道：
“陛下，宗室乃国之重事，亲亲之谊亦为历代天子所重，如今陛下刚一登基，便对宗室长辈如此恶意揣测，心中可还有对长辈的敬意可言？”
说话的是礼亲王齐辉，这位在世亲王当中，辈分最大的一位。
他今天一直没有说话，但刚才齐枫的话却是有些重，他也不能再闭口不言了。
而且和冲动跋扈的毅亲王不一样，这位礼亲王曾被太宗皇帝赞为“简、智、信、敬、孝”，在诸王当中，乃是少有的贤王，威望非常之高。
面对这样一位亲王，齐枫自然不能和对待毅亲王一样，收敛了锋利的神色，齐枫一伸手，从身旁侍奉的内侍手中，拿过了几份奏本，命人送到礼亲王的手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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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祖素来贤明，朕十分钦佩，但并非人人皆似皇叔祖一般严于律己。”
说着，齐枫转向一旁的毅亲王，道：
“德化六年，毅亲王纵马伤人，致六人死亡，德化八年，毅亲王世子强抢民女，致其家破人亡……”
一份份罪状被齐枫随口拈来，每说一句，毅亲王的脸色就白一分，话到最后，他感受到殿中四面八方嫌弃的目光，羞的直想找个地缝钻起来。
所幸，齐枫没有揪着他太久，很快就转向了一旁的郑亲王，继续道：
“德化四年，郑亲王无故杖死平民四人，德化七年，郑亲王私纳娼妓为妾，有辱天家血脉，德化十四年……”
这些事情，或许做的时候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做过这种事情的亲王其实为数不少，但是如今这么多的亲王汇聚一堂。
被这么当众一件件的细数出来，谁的面子也搁不住。
最终，这位郑亲王实在扛不住了，直接拜倒在地，道。
“陛下，臣有罪，请陛下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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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向来跋扈的毅亲王爷也有些犹豫，眼瞧着郑亲王低了头，他也随之跪倒在地，只不过抹不开面子，认罪的话却说不出口。
齐枫不理他们，而是转头面向礼亲王，脸上浮起一丝无奈，道：
“皇叔祖，非是朕对待宗室严苛，而是如今许多宗室，实在不成样子，屡屡被弹劾行为失当，触犯明律。”
“朕正是念及亲亲之谊，宗室干系重大，方开此宗学，教育我齐氏子弟成才。”
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让礼亲王的脸色也缓和下来。
恨恨的瞪了一眼毅亲王和郑王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礼亲王又道：
“陛下此心，臣固能体谅，然方才信亲王所说，亦并非没有道理，宗亲年迈需有小辈陪伴在侧，此乃天伦也。”
“况宗室亲王之中，固然有胡作非为之人，但大多还是谨守臣节，陛下此举，恐令众多宗室不满，心生怨怼之下，亦会动摇我大乾宗藩，还请陛下慎重思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