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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完大刺儿头苏轼,神宗开始琢磨着实现大宋王朝伟大复兴的第一步,灭西夏。按照他的战略构想,先灭西夏,再收幽云,再复辽东,再图西域。这张饼有些大,但是第一个一定是西夏。

西夏虽然国力稍弱,但毕竟也立国四十多年了,国家法度、机构健全,百姓有着明确的国家观念,而且跟中原内地语言文字都不通了,想轻易征服哪有那么简单。

熙宁变法之后,国家攒了很多钱,在后勤和国力上完全够跟西夏干一仗,但西夏稳定的局势一直让神宗很难下定决心出兵,王安石离开之后的元丰年间,神宗越来越沉稳,他知道想要灭亡一个主权国家,必须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天时地利人和三个因素里,天时最为重要,元丰四年五月,天时来了。西夏边将向北宋朝廷上疏,国家内乱,太后谋反幽禁皇帝,请求北宋发兵讨伐太后。

接到奏疏的神宗有点儿迷,最近关于西夏内乱的奏报已经好几封了,众说纷纭也不知道到底乱成了什么样子,现在西夏边将亲自上疏,恐怕是真的乱成一锅粥了。

此时不发兵灭夏更待何时?

冲动之后,神宗经过谨慎考虑,派人给西夏送去了国书,国书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问候问候西夏皇帝李秉常,哥们儿你最近还好吗?

这封不怀好意的国书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回音。

你见过一个国家外交部瘫痪的吗?西夏就是这样,国书传达完之后神宗明白了,西夏这回是真有难了。趁你病要你命,要灭西夏就在此时,犹豫就会败北。

从一国之君的角度来看,派兵打仗最重要的就是安排合适的将领出征,汉军唐军再能打,没有卫青霍去病和李婧侯君集,照样打不过匈奴突厥。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神宗朝最能打的无疑就是王韶,毕竟熙河开边征战千里,回朝之后河州被围还能千里奔袭回去一举全歼木征军队,这战绩跟卫霍相比是差点儿火候,但放在北宋历史上那就是不世出的名将,狄青以后就这一个。

可问题是,元丰四年六月,王韶病逝。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王韶虽然病逝,伐夏大计不能耽误,神宗经过慎重考虑,选择了李宪担任主帅。

李宪是个宦官。

枢密使孙固一听说神宗安排宦官做主帅,当时就明确反对,问神宗,灭国这种天大的事,用一名宦官做主帅,难道文武百官士大夫们就不能为国尽忠了吗?

孙固虽然强力反对李宪做主帅,但神宗的安排其实是有道理的,李宪虽然是宦官,但有宋一代能打的宦官比比皆是,李宪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王韶熙河开边时,李宪是王韶最重要的助手,跟随李宪打了很多仗,与木征决战时更是身先士卒拼死作战。王韶回朝担任枢密副使后,李宪更是独自负责熙河路的军务,多次打退吐蕃诸部的进犯。

可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李宪都是伐夏主帅的最佳人选,孙固的反对纯粹是攻击人家身体缺陷,宦官怎么了?宦官就不能报效国家战死沙场吗?你孙固军界第一大佬你怎么不亲自领兵去伐夏呢?

在枢密院的强烈反对下,神宗不得不做出妥协,李宪不能总领征夏大军对吧,那我让李宪领一路,另外再额外派四路共计五路大军,分别从五个方向进攻西夏,这总行了吧。

孙固再次反对,五路大军出征而无统一主帅,根本无法协调指挥,大军必出乱子。

神宗问孙固,主帅李宪你说是宦官不让用,五路并进不设主帅你又不让打,你说该派谁任主帅?

吕公着当时也已经从地方回到中央任知枢密院事,一听神宗这么说赶紧接话,既然没人可用,那咱就不打了吧。

孙固一看好同事唱双簧,赶紧也随声附和,对对对,咱不打了。

神宗气的火冒三丈撂下枢密院几个宰执就走,接着正式下诏五路伐夏,枢密院别给我啰嗦马上执行。

元丰四年,神宗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凡事都要王安石来拿主意的年轻小伙子,三十多岁的神宗已经逐渐成长为一名老练的皇帝,当皇帝就得乾纲独断,枢密院不同意打不行,决定了要打西夏就一定要打。

元丰四年七月,北宋正式出兵五路征讨西夏,分别是:

王中正从河东出发,率军六万;

种谔从鄜延路出发,率军十万;

高遵裕从环庆路出发,率军八万;

刘昌祚从泾原路出发,率军五万;

李宪从熙河路出发,率军十万。

我们来一个一个介绍介绍这五路大军的主帅,北路军主帅王中正是一名宦官,但这位仁兄跟李宪一样,是跟随王韶经历了熙河开边立下过许多战功的宦官,凭军功一步一步升上来的,在军中也很有威信,熙河平定后奉命驻守河东路,处于此次五路大军的最北端。

东路军种谔驻守鄜延路多年,与西夏交手也多年,多次挫败西夏进犯,李谅祚死后还招降了西夏将领嵬名山,一度占据西夏军事要冲横山,西夏梁太后拼了老命才把横山抢了回去。

在五路主帅中,种谔资格最老履历最光鲜,可谓是最根正苗红的将门世家。从小生活在边界,跟着父亲种世衡耳濡目染已经见惯了党项兵和蕃兵,对西夏的国情军情摸得透透的,从理论上来讲,种谔的东路军应该是最稳的一支。

而事实上,种谔却是五路中最不稳定的一支大军,种谔这个人,虽然将门虎子,但生在将门,少数人是虎父无犬子,更多的人却是适者生存,种谔就是后者。

种世衡有八个儿子在军中任职,种谔是老二,多年的军旅生涯让种谔深知,打仗除了要打胜也要打出名打出利,种家在西北多年经营,率部号称“种家军”,熙宁变法之后军中推行“将兵法”,将领不再频繁调动,种家军更是越来越类似于种谔兄弟们的私兵。

一句话,种谔越来越军阀了。

将军百战死,军阀百战活。看看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国民党那些军阀派系的作风就知道了,打仗输赢都是小事儿,保存实力才是军阀的头等大事儿。

种谔当然不至于沦落到国民党内军阀那种地步,但种谔也有军阀的通病,那就是擅长打顺风局,打不了逆风局。

种谔这个弱点会在接下来的历次战斗中坑队友。

种谔南边是五路大军的中路军高遵裕,高遵裕是从基层军官一路打上来的,最早受父亲恩荫到军中任职,先是在西北防守西夏,多次作战屡立战功。后来又跟着王韶打木征,熙河路局势稳定后调任庆州(今甘肃庆阳县),统管泾原路守军。

南路军刘昌祚同样受父亲恩荫进入军中任职,历次对夏作战中表现突出受到提拔,熙河开边后奉命任熙河路都监,后来又跟着王中正到四川平叛,剿灭叛军后调任泾原路。

李宪就不多啰嗦了,当时就率兵驻扎在熙河路,当年熙河开边的部将们早就迫不及待等着打了。

朝廷给五路大军制定的进军计划是,五路大军直扑灵州(今宁夏灵武县),然后从灵州出发渡河攻打兴庆府(今宁夏银川市)。

从灵武县到银川市,仅仅隔着一条黄河,所以说攻打灵州跟攻打兴庆府其实没什么区别。

五路大军从不同的地方出发插入西夏心脏部位,由于路途遥远,气候地形完全不一样,五路大军不可能保持同步,最好的结果就是先后到达。当然也有可能,连灵州都到不了。

五路宋军号称四十万,实际上只是若干支五万七万的军队。雍熙北伐三路大军攻打辽国,萨尔浒之战明军五路围剿努尔哈赤,哪一个不是惨败?更何况雍熙北伐和萨尔浒之战中宋军明军最起码还有个主帅,而这次五路伐夏,连个主帅都没有。

这场仗,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输。

北宋这边调兵遣将大举来攻,西夏那边也没有闲着,外族的入侵让西夏贵族们暂时搁置了对梁太后的反对,纷纷为了保家卫国出谋划策,在一帮老臣的建议下,梁太后下令全国各路兵马向首都收缩,路上粮草不能带的全部烧光,坚壁清野不给宋军留一粒米。

梁太后的战略非常致命,宋军虽然人数众多,但人多是优势更是劣势,四十万大军就是四十万张嘴,不说别的,每天的吃饭就是问题,搞行政的朋友们可能给公司订过盒饭,知道哪怕只是四十个人,餐饮安排起来就是一件非常费力的工作,更何况四十万人?而这些士兵打仗在外一旦吃不上饭,军队只有死路一条。

五路大军中种谔先行出发,率军攻打米脂寨(今陕西米脂县),种谔凭着大军压境,没把米脂守军放在眼里,派了一支偏师攻打,结果上去就被打败了。

轻敌冒进首战败北,种谔给战争起了个好头,为了惩戒种谔这种自由主义行为,朝廷诏令种谔不得擅自行动,凡事受北路军主帅王中正节制。

首战吃瘪的种谔没有停,接着率主力亲征米脂寨(今陕西米脂县东南),把米脂寨团团围住,派前锋埋伏在周围,围城打援干掉了周围的夏军主力,前后斩首超过八千人,到了九月份终于拿下了重镇米脂寨。

米脂寨拿下,还歼灭了西夏在附近主力部队,神宗非常高兴,然后亲自下手招送往前线嘉奖种谔,并在手诏中下令,种谔首立战功,之前让你受王中正节制,现在不用受他节制了。

神宗这操作直接让王中正看不懂了,合着我就是个摆设,他种谔才是主角呗?

北路军和东路军相距比较近,基于神宗的神级操作,两军还没会师矛盾已经产生。

种谔孤军深入越战越勇,到了十月十五日已经攻占了夏州(今陕西靖边县),然后继续往西打。种谔打得快王中正打得慢,等王中正的北路军走到夏州时,种谔已经接着去打夏州东面的银州(今陕西米脂县)了。

目的地灵州在西面,而银州在东面,银州守军根本不足以对宋军造成威胁,那么种谔为什么非要反方向的去打银州呢?

因为东路军没饭吃了。

北宋方面对于西北作战显然没有提前做好策划,虽然给每路大军都配备了专门的运粮官和超过十万的民夫保障后勤,可从北路军东路军打过黄河后,直面的就是黄土高原。西北的朋友都知道,农历十月份十一月份的黄土高原有多冷,这个时节运粮又是多么艰苦。

无论是米脂寨、夏州城还是银州城,道路险峻,大规模运粮非常困难。夏军同样发现了宋军这个弱点,虽然在正面战场上被种谔打了个一败涂地,却在侧翼袭击宋军粮道,消灭大量宋军运粮队。

东路军一路高歌猛进,夏州城拿下之后发现粮道被劫吃不上饭,种谔急了,只能就近先把银州城打下来,一方面防止银州守军再跑出来劫粮道,另一方面,有人的地方就有吃的,打下银州城进去抢粮吃。

种谔的东路军前脚刚离开夏州,北路军后脚进到夏州城,不走了,全军义愤填膺,种谔的东路军一路上战功无数,我们就因为比他慢点儿一路上只能赶路啥也做不了,等战争结束后我们算什么?种谔的跟屁虫?

北路军的愤怒是有原因的,种谔粮道被劫了之后基本上就是以战养战,打垮敌人抢对方的粮草辎重用以后勤。东路军一路上把能打的都打完了,王中正的军队连个粮食都抢不来。

北路军为什么要抢粮食呢?不能吃自己的粮食吗?

不能?因为王公公也没自己的粮食了。

北路军出发前,运粮官过来问王中正后勤粮食安排,王中正官僚劲儿十足,给运粮官一顿安排,却不肯签字。运粮官苦苦相劝,王中正没当回事儿,最后不耐烦的给运粮官签了文书,让先给大军准备半个月粮食,之后的慢慢运。

运粮官好言相劝,大帅,六万大军行军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万一遇上个敌军劫粮道、下雨路不好走、运粮队迷路什么的,粮食耽误个十天半个月,大军就要饿肚子。

王中正毫不在意,怕什么,皇上不是安排了种谔的东路军受我节制,我们北路军轻装简行全力推进,到了灵州城下没粮食了就吃东路军的。

运粮官实在放心不下,王中正要半个月的粮食,运粮官又给多准备了一部分,一共将近一个月的粮食让大军带着出发,途中再陆续向前线运粮。

怕什么来什么,夏军虽然硬拼不过宋军,但是骚扰很有一套,跟东路军一样,北路军一进入西夏境内就被劫了粮道,夏军还专挑北路军每天生火做饭的时候过来骚扰,策略非常明确,就是不让你好好吃饭。

就这样一路打一路走,到了夏州城之后,北路军携带的粮食几乎吃光了,而种谔米脂寨大胜后,神宗又下手诏不用受王中正节制了,东路军见机行事。

王中正眼巴巴的想去种谔那儿混口饭吃,结果突然又管不住种谔了,最后的吃饭希望落空,夏州城的北路军开始饿肚子。

在自己国家打保卫战,再怎么饿肚子也不怕,就地取材哪怕吃树皮吃草根儿,但是跑到异国他乡,茫茫黄土高原你去哪儿找树皮找草根儿?

北路军十月初出发,到达夏州时已经是十月中旬,由于夏军屡次骚扰,军粮比预计消耗的快,已经接近断粮。为了生存,王中正下令,不去灵州了,全军南下去打宥州(今内蒙古鄂托克前旗东南),打进宥州城进去吃饭。

宥州城守军不多,北路军没费什么工夫就把城打了下来,可守军不多也就意味着粮食不多,北路军在宥州城搞了一千多头牛羊牲口,就地杀牲口吃饭。

一千多头牲口看似不少,可问题是北路军足足有六万大军,就算按两千头牲口来算,平均一头牲口给三十个人吃,吃不了多久。

北路军在宥州城坚持了将近一周,实在顶不住了,只好退兵,十一月初四,王中正率军撤退,此时的西夏已经再也无力组织正规军追击北路军,可不用夏军追击,北路军一路丢盔弃甲溃退了回去,非战斗减员两万多人,六万大军出去,仅剩三万多回来。

北路军在西夏搞了一场饥饿一月游狼狈回国,东路军也好不到哪儿去,种谔为了吃饭打完银州之后发现银州没什么粮草,又率军回到夏州,安排副将刘归仁率军三万打通粮道运粮。

刘归仁领着偏师一路向南,本想接应运粮队,可士兵们已经饿到极限,等到快接近宋夏边境时完全无法指挥,全军溃散全部向国内退去,士兵们饿急眼了不管任何军令,刘归仁根本制止不住,这一路偏师不战而溃。

种谔的主力还在夏州苦等,左等右等等不来粮食,只能退兵,一路上山高路远没饭吃,东路军大规模减员,史书记载东路军撤退时“全军无食,皆号泣不行”。走到一半天降大雪,十一月份、黄土高原、天降大雪、没有吃的、全军撤退,东路军一路如同丧家犬一样回到了鄜延路,出去的时候十万大军,回来时还剩不足五万。

北路军和东路军先胜后败,灵州城都没见到就狼狈的回去了,堪称难兄难弟。与北路军东路军不太一样,中路军和南路军离灵州距离要近不少,粮道短,后勤勉强跟得上,也是五路大军中唯二打到灵州城下的队伍。

刘昌祚率南路军先行出发,十月十二日到达灵州城南的磨脐隘,

磨脐隘是灵州城唯一的天险,拿下这个关卡灵州将再也无险可守。

听说宋军主力打过来,西夏方面非常重视,国相梁乙埋亲率大军前来迎战。刘昌祚安排一支偏师偷偷过河从磨脐隘侧方偷袭,然后迎着梁乙埋的主力扑了上去,并且通告三军,消灭夏军主力,按照熙河作战时的三倍重赏。

宋夏两军主力在磨脐隘南侧的堪哥坪遭遇,火星撞地球没什么废话直接开打。刘昌祚排出阵势,先头盾牌手,中间神臂弓射手,后排床子弩,最后骑兵跟进。等前排盾牌手顶着夏军箭矢向前推进到射程之内后,神臂弓和床子弩开始发射,作为全军主帅,刘昌祚一马当先,手持两面盾牌冲在最前面。

主帅不惜死,还有黑科技,神臂弓和床子弩的射击马上压倒了夏军的弓箭射击,宋军趁势全军杀过去,两军展开肉搏,从中午杀到晚上,最终夏军崩溃,梁乙埋趁乱跑了,但夏军高级将领被俘被杀三十多人,被俘被杀士兵数千,一战把西夏灵州城外野战主力打趴下了。

主力废了,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于是南路军在灵州城外连续扫平西夏各个军事据点后,接着向灵州城进军。

前往灵州城有两条路,一个是正北方向经过黛黛岭(今宁夏同心县北),一个是西北方向取道鸣沙川(今宁夏中卫县)。所有人都建议正北前进经黛黛岭进军,刘昌祚力排众议,主张绕道西北鸣沙川。

南路军虽然离国境线近,但随着孤军深入粮道越来越长,随时可能被劫粮道断粮,而经南路军探子回报,鸣沙川处有夏军粮仓。

南路军西北绕道鸣沙川,果然找到了西夏的粮仓,经过清点粮食超过了一百万石,全军高兴坏了,装车就走,拉了一大堆粮食奔赴灵州城。

刘昌祚一鼓作气势如破竹,十月底就打到了灵州城下,趁着守军防备不及城门还没关上,南路军前锋上去就打进了城区,灵州城顿时乱成一团。

刘昌祚主力在后面一看前锋已经攻了进去连忙全军开拔准备一举拿下灵州城,大军还没走到城门口接到命令,高遵裕已经派人进城诏安,南路军不得擅自攻城。

军令如山,刘昌祚气的跺脚,但又不能抗命,只好命令主力停下,夏军趁机关上大门,冲进城去的那些南路军前锋部队被夏军在城内全歼。

命令是中路军主帅高遵裕下的,原因很简单,你刘昌祚拿下灵州城了,我高遵裕还远在百里之外,功劳算谁的?

与北路军东路军王中正与种谔混乱的关系一样,中路军和南路军也处于一种混乱的关系之中。原本出征,五路伐夏,安排大家共同打进灵州城,灵州城拿下,河对岸的兴庆府将无险可守,西夏只有亡国。可出征之前神宗又诏令,南路军主帅刘昌祚受中路军高遵裕节制。

高遵裕除了武将身份外,还是一名外戚,当朝太后高太后是高遵裕的侄女。高太后是侄女,自然就了解这位叔叔的秉性,知道他气量小不能容人,带兵打仗只能做副将不能当主将。

高太后多次劝神宗不要用高遵裕,但神宗不听,执意根据自己的判断认定了高遵裕是难得的将才,必须重用,比如一起出征的南路军和中路军,就得让高遵裕同时节制南路军。

这就非常要命了,要么就是两路军一个主帅,要么就是两路军分别各自独立的主帅,神宗这样安排一路军主帅同时还能节制另外一军主帅,这就是人为的给前线制造矛盾:被节制的军队就是炮灰,有危险你上我躲着,有好处我上你让开。

王中正是准备怎么坑种谔的,自己北路军没粮食了不怕,我跑去吃种谔东路军的,幸亏后来神宗又下诏书种谔不受节制,要不当时两路宋军非打起来不可。

在高遵裕看来,刘昌祚的南路军那就是后娘养的娃,眼看着娃要立功说啥也得拦住他,换我的部队来。

其实高遵裕能带兵走到灵州城下,都得多亏刘昌祚,主要是因为这位爷走了没多久就迷路了,在西夏旱海(今宁夏灵武县北戈壁滩)打转走不出去。眼看着粮食吃光,需要后勤补给,结果运粮队用的驴拉车,在路上堵驴了,驴子不听话车也走不动。中路军就在旱海里又困又饿打转,一直到刘昌祚都快打到灵州城了才从旱海里走出来。

十一月初一,高遵裕终于带着中路军沿着南路军扫平的道路来到了灵州城下,当时南路军已经在城下围了两天了,得知中路军到了,刘昌祚连忙来高遵裕这里报道。其实都是一路主帅,人家刘昌祚不见得比你地位低,谁知道高遵裕还就是给脸不要脸,刘昌祚主动示好,来了之后他却觉得刘昌祚来报道来晚了,把刘昌祚先晾在一边,等了好久才接见。

就这种心胸,什么队伍让他来带都要带进沟里。

高遵裕问刘昌祚战况,刘昌祚如实回答,本来马上就攻占灵州了,领导您不让打了说您派人都招降了,结果现在城门关上进不去,不过我们南路军都在城下,只要你同意打,我们立马攻城,就凭灵州这座小城根本挡不住我们。

高遵裕一听,刘昌祚这是对自己不满意啊,当时就翻脸了,训了一顿刘昌祚把人撵走。好不容易来到灵州城下,不能再让南路军出风头了,接下来的战功都要由中路军独占。

经过短暂的休整,两路宋军准备对灵州城发起总攻。为了充分瓦解南路军的战斗积极性,避免与中路军争功,十一月初六总攻前夕,高遵裕下令,撤掉南路军主帅刘昌祚的职,南路军全军由刘昌祚的副将姚麟暂管。

刘昌祚脸色铁青不发一言,姚麟一听这任命那是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当场表示无法胜任,高遵裕见拗不过便不再坚持,但是要求南路军全军在城外巡逻警戒,不得参与攻城。

梁乙埋率领的西夏最后的主力已经被南路军打残了,高遵裕竟然安排五万大军的南路军全军打酱油,有这种荒唐的主帅,宋军注定要输。

攻城开始,经过一昼夜的猛烈进攻,宋军没有任何进展,原因是两路宋军长途跋涉,无法携带重型攻城武器,上不了城墙。

上不了城墙的高遵裕再次无能狂怒,传令刘昌祚立刻到城外附近砍伐木材制作井栏云梯等攻城武器。茫茫戈壁,荒芜灵州,刘昌祚就算是神仙也找不来成片的树林,宋军的攻城武器根本就是镜花水月无从谈起。

眼见刘昌祚毫无办法,高遵裕终于又有了发泄怒火的借口,下令处斩刘昌祚以正军法,这下子连中路军的将领也看不下去了,两路宋军将领全部为刘昌祚求情。

所有人都在为刘昌祚求情,高遵裕也有点儿怵了,算了,不杀了。高遵裕放了刘昌祚一马,可刘昌祚经过高遵裕这么一折腾,悲愤交加病倒了,南路军全军也笼罩在悲愤之中,宋军形势不容乐观。

两路宋军不和难以形成合力,当时范纯仁的弟弟范纯粹也在中路军军中,任职运粮官,专门去找到高遵裕,劝他说两路主力不和不利于对夏作战,劝高遵裕顾全大局,不要苦苦相逼,一定要团结南路军。

范家父子兄弟在朝中威望极高,高遵裕表面上应承着范纯粹,实际上仍然是我行我素,继续挤兑南路军。中路军打了几天没有任何进展,高遵裕毫不在意,不带南路军玩儿根本没关系,他自己有破城妙计。

令所有人都想不到,高遵裕的妙计是劝降。

灵州城是西夏首都兴庆府最后一道屏障,与兴庆府仅一河之隔,这里驻守的夏军是西夏意志最坚定的夏军,可以全城战死,绝无一人可降,高遵裕竟然想劝这里的守军投降,秒啊。

劝降的部队不断向城头喊话,呼吁夏军赶紧开城投降。夏军也在城头上对着宋军喊话,说我们守军绝不背叛国家,况且现在打都没打,你们连城头都上不来根本拿我们没办法,凭什么劝降?

劝降不成,高遵裕全然没有其他办法,就这么全军围在灵州城下耗着。农历十一月的西北高原,冷风能把人撕碎吃了,宋军就这样围着灵州城挨冻,如果说光是挨冻也就算了,还能忍,可接下来吃不上饭直接让宋军陷入了绝境,再也忍不了了。

刘昌祚从鸣沙川带过来的粮食经过两路大军消耗,渐渐也快吃完了,于是通知后方向灵州前线运粮,宋军运粮队沿着刘昌祚走过的熟悉路线往前线运粮。西夏经过堪哥坪一战主力被击溃,可残部尚在,在梁乙埋的指挥下,夏军化整为零从黄河西安渡河埋伏在鸣沙川,连续打劫宋军运粮队,导致宋军粮道几近断绝。

宋军在灵州城下围城半个月,还是拿守军毫无办法,当时中路军的副将种诊劝高遵裕,要么拼尽全力挖地沟烧城门的赶紧把城拿下,要么往后退一退接应粮草顺便等攻城器械来了再打,否则大军驻扎在城下,万一对方把黄河掘开,全军恐怕要葬身鱼腹。

高遵裕既不愿强攻,也不愿后撤,但种诊不愧为将门世家,后面的发展被他一言说中。守城的夏军趁宋军不备,掘开黄河引水淹宋军大营,宋军就算再怎么勇猛也挡不住大水,被水冲的四散奔逃。高遵裕一看水冲了大营,又等不到粮草,终于绝望,撤吧。

高遵裕一下令撤退,正中西夏人下怀,本来宋军又累又饿已经差不多士气耗尽了,一说撤退便一窝蜂的撤,夏军出城追击,高遵裕完全控制不住形势。眼看着夏军就要追上来,高遵裕又叫来刘昌祚,命令他率南路军殿后。

抢功第一个,送死给别人,高遵裕把无耻发挥到了极致。病中的刘昌祚平静接受军令,召集南路军部众保护中路军先走,然后转身跟追击的夏军又打了一仗,刘昌祚又一次披甲持剑亲自冲杀,南路军哀兵居然把夏军给打退了,但夏军退兵之后南路军也再撑不住了,一路不断减员退回到泾原路治所渭州。

中路军和南路军也都歇菜了,五路宋军只剩下西路军,那么西路军的命运又会成啥样儿呢?

西路军很幸运,几乎没受到任何损失,因为李宪领着西路军从头到尾都在打酱油。

八月从河州出发,西路军先打下西使城(今甘肃榆中县西南),接着继续挥师北上,由于从西南方向进攻沿黄河北上,一路上依靠水陆运粮,西路军基本不存在缺粮的困难,气势旺盛。

夏军一路望风而降,西路军接着进攻兰州古城(今甘肃皋兰县),西夏朝廷派了几次援军来救都被打了回去于是便彻底放弃兰州夏军,任其自生自灭,兰州古城很快便被拿下。

拿下兰州古城后,李宪并没有继续进军,而是就地当起了包工头,开始在兰州地界筑城,给朝廷的奏报是刚刚夺得兰州,古城太小无法用以防守,想要守住兰州就必须筑一座新城控制周边地界。

想要控制住兰州,只要灭了西夏就一劳永逸了,李宪作为一员老将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归根到底就是不想打。

从一开始的全军主帅到最后的一路主帅,李宪的心理落差是很明显的,而且经过朝廷这么一折腾他也意识到,一名宦官,就算取得赫赫战功又能怎么样呢?狄青堂堂男子汉,最后还是被朝廷排挤的忧愤而死,而他一名宦官,差不多得了,该自保时必须得自保。

李宪虽然打算挂机,朝廷却不会允许,眼见九月一整月西路军没什么动静,朝廷的敕令传来,要他马上率军前去灵州会师,失期当斩!

军令如山,李宪不敢抗命,领军继续北上,到了女遮谷(今甘肃靖远县)击败当地守军之后,西路军改变行军路线,不往北边灵州方向去了,转而向东向会州(今甘肃会宁县)方向进军。

李宪依靠忽北忽东的行军路线忽悠朝廷说自己一直在路上,只不过敌情复杂进军不顺利,会州守军哪里是西路军对手,不久便被拿下,然后李宪传令全军继续挂机,赖在会州继续歇。

西路军一路晃悠一路挂机,居然就这么混到了十一月,当时北路东路两军已经狼狈的退回国内,中路南路两军在灵州城下挨饿,神宗亲自下诏要求李宪速速前往灵州与其他两路军会合。

这下李宪不敢再挂机了,率军北上,走到天都山(位于今宁夏海原县)时遇上了西夏大将仁多零丁,天都山有当年李元昊的行宫,一直以来都是西夏军事重镇,仁多零丁是西夏当时少有的拿得出手的名将,神宗曾经亲自下诏给边将通缉此人。

李宪不敢大意,先安排人到天都山行宫内殿的库房里放火,大火一起夏军忙着救火西路军趁机进攻,混乱中夏军只顾逃命,仁多零丁只好率军退却。

打退夏军后,李宪担心仁多零丁还会卷土重来,便就地驻扎在当地葫芦河南岸,准备接着跟仁多零丁打。这时候传来了高遵裕全军溃败的消息,中路军南路军也没戏了,李宪一看五路大军四路都完犊子,剩下自己这一路再往前走那就是送死,干脆也不打了,退兵回了兰州。

声势浩大的元丰五路伐夏就这么结束了,五路宋军主帅里有人狂妄,有人糊涂,有人奸佞,有人忠烈,还有人只顾着自保。

此次宋军主力出动四十万,加上同等规模的随行民夫和其他参战蕃军,动员人数将近一百万,自此以后,终宋一世再未能组织起如此庞大的攻势,哪怕后来岳飞收复中原也仅仅不足十万人,这一仗几乎就是宋代战争动员的巅峰。

战争动员的巅峰同时也是战争损失的巅峰,据战后统计,正规军加民夫死伤失踪总计超过六十万,天量的家庭失去了儿子、丈夫或者父亲,精壮的男子汉们与家人天人永隔。

熙宁变法给国家挣了很多钱,多到足够去支撑如此巨大的一场战争,甚至多到战争之后朝廷轻松解决所有战后抚恤和兵力恢复问题,但这一切却解决不了神宗的心病。

《韩非子》中讲了这么一个小故事:春秋末期,齐景公正在海边游玩,忽然接到侍者的报告说相国晏婴病重。

晏婴是长期帮助齐景公治理国家的功臣,威望非常高。齐景公得到这个消息,非常着急,立刻下令火速返回都城出发去看望晏婴。

他挑选最好的驭手驾车,挑选最好的马拉车。在车上,他不住地催促快点跑,虽然马车跑得飞快,但景公仍然觉得太慢。于是他把驭手推到一边,自己拿起鞭子赶车。这样跑了一阵,他还是觉得不够快,干脆跳下车子奔跑起来,跑了一会,便累得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

齐景公最终还是到了晏婴家里,却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在车上为了加快速度反而最后最晚到达的一系列行为被后世总结为:欲速则不达。

神宗的急切征讨充分说明了什么叫宋朝版的“欲速则不达”。

汉武帝征讨匈奴,从刘邦开始到武帝前前后后一百多年,核心将领卫青从一开始跟着大军打下手一步一步成熟独当一面,最后独掌帅印也用了十多年,最后卫青领着外甥霍去病两人毕其功于一役,封狼居胥杀的匈奴漠南无王庭,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

我们再三强调一将难求,是因为财富可以很快积累起来,但将才需要在真刀真枪里一仗一仗打出来,就神宗朝前期那些跟西夏之间的战斗规模,小打小闹根本不足以磨练出将星。狄青当年大大小小跟李元昊打了多少场仗才打出名堂,神宗朝有这个条件吗?你也想要狄青,但你一定要给够培养狄青的时间和土壤。

急功近利不说,对战场干涉过多,大军出发了乱发手诏,以一己之力分化瓦解北路军和东路军的兄弟关系,又以一己之力浇灭了最能打的南路军的战斗热情,神宗以为自己是兵仙韩信,其实只不过是另一个蒋介石罢了。

不过没关系,王安石为相数年,为国家攒下来了深厚的家底,一次失败不足以动摇根基,神宗还年轻,一切都还有机会,灵州城下输的这一局一定要扳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