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殿后院,洛笙坐在门槛上,手里一个小小的红灯笼。
灯笼微光,角落里写着几个小字,不细看还发现不了。
——“燚燚许星何?”
昨日上元,她这样问写下这五个字的许燚。
——“是向星辰许下了什么愿吗?”
当时许燚摇了摇头。
——“是问对星儿许诺过什么。”
洛笙乳名星儿,拜师前一直用着。
至于“洛笙”这一真名,是十四年前许燚送她来镜花水月,在山脚分别时才告知的。
时隔多年,他竟还记得。
洛笙想不到一千年过去自己再入轮回,能得一个可以信任的兄长一般可靠的新友。
她静静看着手中的灯笼,又想起临别时许燚的几句话。
——“原本过节该让你开心些,可过两日第四试不在仙门,有些事情不提醒你一句我终究不放心。”
——“前些日子我见着一个黑衣银面的男子,样子来者不善……你多小心些,若有消息我再告诉你。”
洛笙当时只是轻轻点头,却没告诉许燚实情。
黑衣银面,她也曾见过。
在寒冬腊月的去岁年末,她在西窑城见过这样的行人。
因着那人与她一位旧识颇有相似,她甚至还跟踪了一段路。
只是跟到一处勾栏瓦舍却跟丢了。
她没见那人真容,心里却有个后怕的猜测。
若真那银面下是她曾见过的脸,若真是那千年前的旧识现身人间……
那山下该有另一个存在。
一个她心心念念的、本不该再入轮回的存在……
洛笙正想着,余光瞥见叶添自屋里拿了个纸糊的天灯过来。
“怎么昨日在山下不放了?”叶添拿着那天灯打量。
“我以为师兄逢了十五便不回山的。”洛笙把手中灯笼熄了放在一旁,起身接过了他手中的天灯,“昨日山下人多,怕把我这灯撞坏了。”
“今日十六了。”叶添垂眸看灯上的两行短句,“这纸上写的两句出自何人?怎么我从前没听过?”
“哪里那么讲究……”洛笙静静等着烛火燃气足够支持天灯放飞,“不过是我娘写的,昨日过节热闹,临时想起来罢了。”
天灯缓缓升空,上面的字在火光下明显起来。
是一句不成文的小诗。
“羽化乱纷飞,笙笙洛城围”……
洛笙的视线自天灯收回:“师兄……”
叶添听闻这声轻唤,几乎是瞬间低了头来看她。
“曾有一故人,救我于水火。”
洛笙抬眼,眸子难得褪去清冷,一时间只让人觉得温润如水:“我要去找他。”
叶添微微一愣,刚要开口,却听闻她补上一句。
“今生今世,护他爱他。”
闻言,叶添整个人怔住,嘴角带着的那一点笑意几乎瞬间散去。
好像过了许久,他眸子一沉轻声一笑。
“好……”
这一声应得极其轻微,晚风一吹颇有些凄凉。
洛笙心知师兄待自己有情,从前只想着寻个合适的时机说清。
可如今,故人可能就在人间一隅,哪怕只有极小的可能……她也要寻。
因而这时机她不愿再等,只想着尽早将立场表明。
转眼上元过去几日,九少之争第四轮也定下了。
这一轮不在镜花水月比,而是在千里之外另一户仙家——何求谷。
毕竟不是自家地盘,实在不能太兴师动众,余下的弟子多留守仙门。
好不容易等来天气晴朗,参赛的弟子们很快就要出发了。
“乱哥——”
“乱哥——你就去吧——”
“你就去去看看我吧——你就去吧——”
孙慕清使足了力气想把乱羽拖走。
无奈后者不动如山:“不去。”
孙慕清险些当场一屁股坐地上,无奈只能大嚎:“乱哥——”
引得一众弟子围观。
“孙慕清,你又缠着你乱哥啊?”
“都十六了,怎么还跟个三岁大的孩子似的?”
“孙少侠,好歹是回音谷第六十九啊!让人看了笑话——”
不料孙慕清嚎得更大声:“你管我第几啊!我乱哥都没发话呢你插什么嘴啊!乱哥——你就去吧——”
小少年年纪小嗓门却挺大,嚎得附近住的师兄弟们都跑来看热闹,无奈却嚎不动乱羽。
唐星翼整理好衣服从自己那边的隔间出来,张口本想喊他一句,话到嘴边却又是冲着乱羽说的:“和同舍的倒没跟你亲……整日就往这里跑——若不是仙门规定同门不得住一间,只怕我都要被他赶出去。”
乱羽刚走到自己的隔间,闻言垂眸看一眼在中厅里的小少年。
孙慕清被他这一眼瞟得有些心虚,立刻止住了嚎啕,刚有胆量抬头看一眼他乱哥,忽的一个不知什么物什落进了怀里。
乱羽往自己书桌前的椅上一坐:“前几日上元,给你赢回来的。若是哪日荷包空了就去当了。”
孙慕清愣了愣,这才低头看到掌心那块绿松石。
“我可不当!”小少年一时两眼放光,“乱哥给我的,我要留着它传家!”
唐星翼闻言没忍住轻笑,打趣他一句:“你倒也好哄。”
孙慕清忙把那绿松石擦擦收好,一对杏眼亮亮的又去看乱羽:“那——乱哥,你觉得这轮比射箭我能拔尖吗?”
饶是乱羽答他的兴致不高,闻言也下意识看向他的眼睛。
小少年眼里满是期待,其中又暗含几分坚定。
好像只要乱羽开了口,上刀山下火海他孙慕清都能做得到。
“听闻你羡慕那日擂台上得许燚指教的庭前竹弟子。”乱羽轻轻一笑,“若是你入了下一试,我便考虑同你过两招。”
孙慕清有那么一瞬间呼吸停滞,反应过来险些摔倒,再三确认:“真的吗乱哥?是真的?我要是赢了……你当真跟我过两招?”
乱羽看着眼前的小少年,难得哄他一样地有些郑重地点了头。
孙慕清喜出望外,拉着唐星翼就往楼下跑:“星翼哥我们快走!”
“哎?等等——”
唐星翼伸手轻轻推开他,又转过头来看向乱羽。
他并未开口,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乱羽当然看出来他的心思,把头别过一边,似乎还有点神气:“休想。”
自三年前他一纸毫无意义的战书,唐星翼几次三番想探他修为,他怎会不知。
书生还想再争取一下,无奈被小少年拉着走了。
宋翎风这时候从房里出来,绕着这边去楼梯处。
他气色已经好多了,路过时还有心情跟乱羽玩笑:“慕清那一嗓子,怕是整个玄风堂都听到了。亏得你们不是一间房,否则你怕是怎么也洗不清。”
乱羽知他是打趣,一时却没听出深意:“慕清不过还是个孩子,锻炼一阵儿就不追着人跑了。”
宋翎风好像笑他见识少了:“齐少侠此言差矣。”
乱羽思考片刻,忽的明白了,佯怒推他一把:“好你个宋翎风——”
宋翎风憋笑一阵儿忍不住,正到了楼梯处,顺势大笑着下了楼。
乱羽无奈轻声笑笑,刚停住脚,楼上又下来了人。
“咳咳!”
他开口关心:“初冬,你这风寒好像更严重了,前两天还只是打喷嚏的。”
范初冬只是摆了摆手:“小病而已,不碍事。”
“近日倒春寒,你可注意着些,我去知会星翼一声——”乱羽思考片刻,“再不济,慕清也是会照顾人的。”
范初冬连连摆手:“何苦麻烦他们——老毛病了,不消几日便能好。倒是你,我们都去了何求谷,剩你一个孤家寡人。”
乱羽轻笑:“他们一个个什么心思昭然若揭,留下来我反倒要担心算计,都走了才乐得清闲。”
范初冬抬袖轻咳两声,好像一时间面色都更白了些:“罢了罢了,你乐得清闲吧,再不走我可赶不上出发了。”
乱羽目送着他下楼,迈开步子又往自己屋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