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下起了绒毛雪花，旖月阁里，林青一晚没睡，坐于梳妆台前，拿起脂粉轻轻点着眼下的暗影，有些浮肿的丹凤眼闪着阴鸷的光芒。
同样一晚没睡的李如月踩着急促的步子，跨进里间，见林青一袭华丽紫衣棉袍坐在梳妆案前，妆容精致，神采奕奕。
“娘。”李如月微喘着气，双目盛满期待看着林青。
“天还未亮呢，月儿别心急，再等会。”林青吸气压下心底的激动，微笑说道。
李如月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坐下，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那个白衣翩翩的身影，缓缓扬起嘴角，忘乎所以。
李如安难得起了个大早，披着外衣慢悠悠走到梳妆镜前，让雪姑梳头。
紫烟端着托盘进来，把早饭摆好，见小姐嘴角吟着笑，眉眼舒展。
“小姐有什么开心事？”
李如安对她眨眨眼，“昨晚做了个好梦，梦见有一个人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萧季之说要请动夜鹰阁出手，要花费的银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可据她所知，林青自退还高氏嫁妆后，连裁缝师傅，首饰铺老板都没上过门了，刘嫂还说大厨房里吃食都削减了不少，与往日里的奢靡行为大相径庭，由此可知她手头必是没什么剩余了，林刚已死，那她这银子哪来的呢。
“这算什么好梦啊…”紫烟挠挠头，嘟嘴说道。
李如安瞧了眼外面的天色，慢条斯理用起早饭，“嗯，刘嫂熬的这鸡丝粥不错。”
此刻旖月阁里却是气氛凝重，圆桌上摆着精致可口的早膳，却没有人稀罕，崔妈妈疑惑看着脸色阴沉的母女俩，动了动嘴，又不敢说什么。
“崔妈妈，这菊花糕看着甚是可口，你去大厨房领上一份，给安然阁送去。”半晌，林青抬头说道，按住桌子下颤抖的手。
“是，夫人。”崔妈妈疑惑，低头领命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母女俩，李如月咬着唇看门外已经大亮的天色，神色紧张，“娘，你找的人可靠吗？”
林青重重点头，“我是从你爹爹书房里找到的名字，费了不少银子去打听，说是最厉害的暗营，价格虽然高，但不会失败的，一定不会失败的…”
见林青抖动的唇，李如月压下心里的恐慌，咽着口水，盯着门口，期待崔妈妈回来禀报出她渴望若狂的消息。
林青深深吸着气，平复身体的颤抖，她孤注一掷去借利子钱，已经是犯了家规，若到时还不上，那凶神恶煞的老板上门讨要，纸包不住火，传扬出去更会直接影响李元官声，她也会被扫地出门，那老板也不会放过她！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李如月捏紧帕子站起身，身后的林青扶着桌子，酸软发抖的脚几乎站不直，紧紧盯着门口。
李如安带着紫烟阿兰悠闲踱进来，见到瞬间僵硬，脸色灰败的两人，她脸上的笑容加深，对着林青微一屈膝。
“林夫人，我路上碰见崔妈妈，菊花糕看着甚是精致，我让她送去安然阁了，特意过来向林夫人道谢。”
林青砰一声后退绊倒了酸枝木凳，突然转过身去，撑着桌子肩膀剧烈颤抖，旁边的李如月按着胸口，定定看着李如安，目眦欲裂。
“看来你们还在用早饭，那我便不打扰了，昨晚一觉睡到天亮，梦都没一个，今早起来精神特别足，想到处逛逛，林夫人，告辞。”
空气凝固，李如安欣赏了一会李如月那张黑红紫白变幻的脸，有些惋惜看着背过身去的林氏，淡淡说完转身走出了屋，不消几步，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巨大的摔碗声。
紫烟吓了一跳，凑近阿兰低声说道，“这对母女大早上黑着一张脸，也不搭小姐的话，一点礼貌没有，现在还摔东西，是不是脑子有病？”
“对！阿兰见那桌上的菜都没动，那么多菜都不吃，真浪费！”阿兰认真说道，引起李如安一阵轻笑，捏了捏她脸颊，“小猪眼里就只有吃的。”
紫烟点头哈哈笑，阿兰羞恼去挠她，两人绕着李如安打闹。
“长姐。”迎面碰上一袭素黄淡雅长裙的李如云，身后是端着托盘的丫鬟。
“阿云。”鼻尖是浓郁的药味，李如安瞧了眼托盘上的小药碗，见李如云脸色红润，那便是蒋氏病了。
“我回府后还没见过蒋姨娘呢，应该去拜访一下了。”
“姨娘也甚是想念长姐呢，只是这两天姨娘病了，长姐若不嫌弃便随阿云一起吧。”李如云欣喜笑道。
蒋丽半卧在躺椅上，腰下盖了张绒毛毯，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微笑转头。
“云儿回来…”蒋丽看着女儿身边的少女，微微张大了眼，停住了话。
“大小姐？”
“蒋姨娘，好久不见。”李如安颔首微笑说道，见蒋丽连忙拉开毯子站起身，极简单的素色长裙，细腰间束着淡黄腰带，窈窕有致，乌发浓密，肌肤雪白，眉眼弯弯自带笑容，年过三十多了，看着还有一丝少女的纯真，怪不得蒋丽虽出身低微，只有一女，而且府里姨娘妾侍不下十个，但李元这些年也没冷落过她，林青更是嫉妒羡慕恨。
“大小姐看着和以往也差别太大了，长高了，越来越标致了，我差点没认出来。”寒暄过后，三人在软座坐下，蒋丽脸色憔悴，柔柔微笑，打量着李如安赞叹不已。
“这些年蒋姨娘可好。”跟蒋丽说话让人感觉很舒服，大概这就是人格魅力吧，李如安微笑问道。
“都好，都好，劳大小姐记挂了。”蒋丽笑得真诚，佛诞那日的事她听云儿说了，若不是大小姐，她想都不敢想女儿的下场。
“姨娘，先把药喝了吧，快凉了。”旁边站着的丫鬟突然开口，声音略高，突兀无比。
李如云有点僵住，尴尬看了眼长姐，低声道，“翠微，姨娘在和长姐说话，你插嘴作什么，把药放下，出去吧。”
翠微？李如安挑眉，看着转身走出去的丫鬟，想起那次进旖月阁看到的那张身契。
“在长姐面前失礼了，这丫头性子急，但心地是好的。”李如云歉意笑道。
见蒋氏端起碗要喝，李如安开口，“蒋姨娘不介意我看看汤药吧。”
“当然不介意，倒是忘了云儿说过，大小姐会医会制药，那医书有些字我都未认得，大小姐年纪轻轻便学会了，真是聪明过人。”蒋丽温和一笑，把手中的碗递给李如安，边说道。
“熟能生巧罢了。”李如安接过碗，汤药浓黑，蒋氏是受了风，有些发热，药里是简单普通的几味中药，倒也对症，但李如安还闻到一丝极淡的陌生味道，她并不识得，这是罕见事，要知道白眉训练她分辨草药那会，几百种药材闻到吐了也不能停，直到学会精准分辨才行。
“蒋姨娘，可否让我把把脉？”
蒋丽直接伸出了手腕，笑盈盈看着她，眼底是对晚辈的宠溺之色。
寸口脉浮弱，但阳脉微，证明病邪在表，外感风寒发热，人有些虚弱，并无异样。
见李如安把完脉若有所思，还用小指沾了汤药放进嘴里细尝，李如云脸色凝重起来，低低问道，“长姐，可是我姨娘的病有何不妥？”
“不是，只是小毛病，但这药蒋姨娘先别喝了，不太对症，我回去让紫烟送些药丸过来，按时饭后服用，不出几日便好。”李如安微笑说道。
蒋丽眼里闪过一丝了然，恍若无事般笑着应下，“好，大小姐这样子真像个小大夫。”
李如云则垂着头遮掩眼眸中的泪花，抿着嘴唇不语。
“我还要去阿仁院子坐坐，不打扰蒋姨娘休息了，改日再来探望姨娘，阿云，可否送送我？”
“好，大小姐慢走，云儿，去送送你长姐吧。”
出了院子，李如云盯着绣花鞋上的沾染的雪花，情绪低落，跟在李如安身后慢慢走着。
“阿云，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行至一处湖边，李如安转头看向她，淡淡说道。
李如云抬头，长姐一袭素锦长袍端正高雅，在雪地中如玉琢的一般，容貌绝伦，神色淡然，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可以影响到她。
咬了咬唇，李如云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那汤药是崔妈妈给的。”
李如安毫不意外，“她是直接拿汤药给你吗，把过程详细说一下。”
“前些天，姨娘受了风，让我去禀告林夫人，因为姨娘那里没有小厨房，崔妈妈就把草药给翠微，翠微去大厨房熬好了再端回我姨娘那，长姐，我知道林夫人一直不喜我姨娘，平日里动则辱骂，可我姨娘从不让我去告诉祖母和父亲，但现在我姨娘病了，她把不对症的汤药给我姨娘喝，就是想我姨娘病好得慢些，不跟她抢父亲的宠而已，可府里那么多姨娘妾侍，为什么偏偏要针对我姨娘？”
李如云越说越伤心，最后化为气愤。
李如安微微摇头，姨娘妾侍身体有恙必须禀告主母，这是规定，蒋丽怕事，就算李元宠她，她也不敢吹一句枕边风，死守着规矩，唯恐自己犯错拖累了女儿。
“阿云，你信我吗？”李如安突然问道，回观林青以往的行事手段，她既出了手，就不可能只会让蒋丽病好得慢些。
李如云楞了楞，重重点头。
“好，那你仔细听我说，接下来几日，那汤药照样拿，但别让你姨娘喝，私下里倒了，按时服用我给的药丸，只要你姨娘病好了，那汤药就没理由送过来，你明白我意思吗？”
李如云点头，“好，我听长姐的。”
“记住，倒汤药时，除了你和蒋姨娘，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包括翠微。”
“翠微？翠微是我贴身的丫鬟啊，为什么？”李如云疑惑看着正色的长姐。
“翠微的身契在你那里吗？”
“在，一直都在我房里的。”
“你回去找到翠微身契，拿给我看看。”李如安淡淡说道。
李如云带着疑惑的纯净杏眼缓缓染上了一丝震惊，定定看着长姐，粉唇微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