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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幼安出了武侯司晃荡半日才悠悠来到沾衣坊,在自家门前巷口的那棵垂柳树下,正蹲着一个正在高声叫喊的粗衣汉子。

“磨刀喽,磨刀喽,谁家需要磨刀快来找俺。”

赵幼安新奇的走到汉子身旁驻足观望,汉子身旁放着一个藤条缠着的木箱,木箱的匣子抽开,里面除了光滑漆黑的磨刀石外,还摆着剪子剃刀和布巾等各色物件,这磨刀人穿着一双破旧不堪的草鞋,他手里捏着被反复揉搓看起来脏兮兮的灰巾,这种风尘仆仆的磨刀人在长安并不多见,他们大多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这汉子喊了几声后不见巷内人家有动静,从木箱中取出一张草席铺在树下,然后有些慵懒的坐下,或许是赵幼安在他身旁停留的时间过长了,他瞟了一眼赵幼安问道:“少年郎,你家有刀需要磨一磨吗?”

赵幼安笑着摆了摆手,他没有说话,抬头看向自家这条蜿蜒狭长且幽深的巷子,磨刀汉子看着少年对自己的问话置若罔闻,也就不搭理他了,这时巷中第一家的木门吱呦一声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和赵幼安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不过相对于赵幼安瘦弱的身板,这人身体壮硕魁梧,长的也是浓眉大眼一脸虎气,他拎着一柄菜刀走到树下,先是惊讶的看了一眼赵幼安,然后瓮声瓮气的说道:“这刀给我磨一下。”

磨刀人笑意盈盈的接过菜刀,然后从木箱中取出磨刀石,等着磨刀人开始磨刀,这魁梧的少年才看着赵幼安问道:“你的病好了?”

赵幼安快速的搜刮这脑海中的记忆,他猛地回想起来这人叫胡满月,家里在东市里开了一家肉铺,虽然胡家和赵家是住在一巷的街坊邻里,但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并无交集,一来是赵幼安自小性情孤僻,躲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与巷中的同龄玩耍,二则是这个胡满月家里殷实富足,从小就比沾衣坊其他孩子多些傲气,又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打心里也瞧不上赵幼安这种自幼丧母,而父亲赵更古只是小小巡役又没有什么大本事的赵幼安,看着胡满月问话,赵幼安点了点头,他自始至终没出一声,提着那条跛腿向巷内走去。

身后的磨刀人抬头看了一眼赵幼安后出声问道:“这小跛子难道还是个哑巴?”

胡满月一脸鄙夷的望着赵幼安的背影,冷笑一声后嘲讽道:“不是哑巴也好不了哪去。”

两人对话一字不差的传进赵幼安耳里,他面无表情的向前,并没有理会身后的两人。

等到了家中,推开虚掩的木门,赵幼安深呼一口气后进院,听到声响的朱婉儿从屋内出来,看到自己相公后先是一愣,然后眼中露出难掩的欣喜,她快步走到赵幼安身前,先是伸手攥住赵幼安的胳膊,然后一脸喜悦的柔声问道:“给爹送个饭,怎么出去这么长时间,大病初愈可不能走太多路,快进屋歇着吧。”

赵幼安看着朱婉儿那张清秀的鹅蛋脸蛋心中感慨万千,他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心里斟酌一番后说道:“先进屋吧,今天真是有些累了。”

等两人进了屋子,赵幼安不动声色的抽出被朱婉儿搀扶的胳膊,他看着主屋内陈旧简单的家居摆设,心中叹了一口气,朱婉儿对于自己相公突然之间的改变都是心中既羞涩又惊喜,想来自己嫁入赵家,新婚之日赵幼安就跌入水中一病不起,再后来病愈后又将自己锁在偏房中闭门不出,弄得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每日自怨自艾以泪洗面,看着性情转变的相公,她急忙端起茶壶倒好香茶端给赵幼安,然后坐在木凳上紧盯着他,像是生怕自己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的相公从眼前溜走一般。

赵幼安抿了一口茶水,然后轻声咳嗽一声,那口茶水在口腔中久久不下咽,一种古怪的气氛瞬间在屋内蔓延开来,这间屋子死寂一般,两人都不说话,却同时心中泛起异样的涟漪,不知过了多久,朱婉儿起身从里屋取来一截红蜡放到桌上,蜡烛上那个喜字显得格外刺眼,她点燃蜡烛后一束光瞬间就将这间昏暗的房间点亮,扑闪扑闪的烛火映照在这个一脸羞红的小姑娘脸上,只见朱婉儿鼓足涌起后看着赵幼安问道:“相公,你饿吗,要不我做点吃的?”

“我吃过了。”

赵幼安快速说道,说完之后立即闭口。

“哦。”

朱婉儿就站在红烛旁边,她低垂着眼帘任由烛火在眼前闪耀,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就在这种尴尬的氛围在屋内蔓延之际,屋外一声轻咳,赵更古从京兆府回来了,他一进屋就打破了屋内的小年轻彼此之间的沉默,看着一副无精打采模样的赵幼安,赵更古问道:“让你小子去买些酒水吃食,买的东西呢?”

赵幼安一拍大腿,今日稀里糊涂去了一趟武侯司,竟然把赵更古交代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他讪讪的说道:“要不我现在去买?”

“我去吧。”

朱婉儿看着一见面就不对付的父子两急忙说道,她从屋内放钱的立柜抽匣中捡了几颗所剩不多的碎银,朝着赵幼安温婉的一笑后出了门,等儿媳妇走远,赵更古拿出别在腰间的烟杆,捏了一撮小布袋中的烟丝捻搓一番后放入烟壶,等点然后幽幽的嘬了一口,然后神情清淡的说道:“婉儿是个好姑娘,之前你耍混不理人家,既然现在恢复人样了,就好好和她过日子,爹呢,为你讨了个大理寺狱史的活,活不累人,就是负责一些在押囚犯的日常起居,顺便整理一些结案卷宗,每月挣的薪水虽然微薄,但也好过每日游手好闲,你要是觉得可以,明日我去将差事应下,你准备准备就去干吧。”

赵幼安点了点头,他对于赵更古口中大理寺狱史的活倒是没有抵触,相反自己觉得既然来到这个陌生又显得光怪陆离的世界,还是那句话,想通了就既来之则安之罢了。

“爹。”赵幼安想了想,突然开口叫道,他双眼有些期待的看着赵更古接着说道:“你会不会什么拳法剑术之类的,我这幅身体实在是不抵用,要是会的话教我几招,权当是强身健体怎么样?”

赵更古冷哼一声,他觉得这儿子实在是病愈后性情转的有些古怪了,连自己相处小二十年的老爹几斤几两都弄不清楚了,只听他没好气的说道:“我要是会些武功,能只混个巡役的活吗,再说了在大唐习武是要上战场的,现在陇右局势错综复杂,大唐和西域诸国战事一触即发,你要习武做什么,难道拖着瘸腿披甲上杀场?”

赵幼安对于自己老爹的讽刺充耳不闻,他起身后走到屋外,站在屋檐下的他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看着灿艳的天空,他轻声的说道:“要是学一套强横武艺,若那天上了杀场建功立业拜将封侯也犹未可知,难道真的要在长安城当个小吏混吃等死?”

赵更古听着屋外儿子絮叨却没有说话,他低着头端着烟杆,忽的想起自己年轻时,像赵幼安一般年纪的时候,也幻想着能练一门绝世武功,在这门阀望族当道的大唐混个天下无敌人人敬仰的名头,只是可惜命运从来不给人选择的机会,他抬头看着赵幼安单薄的背影,想了良久后才开口骂道:“没事别异想天开,以前教你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你也不听,现在有不知道那根弦错乱了,想着习武,你当学武是说学就能学的,那不得从小就打基础......”

赵更古话没说完,朱婉儿拎着东西回来了,一坛美酒,一碟牛肉,三四样闻着香气四溢的杂食,她走进灶房摆好东西,然后看着屋檐下仰头望天一脸忧郁的赵幼安说道:“相公,和爹喝几杯吧,今天你走出屋子,我们庆贺一番。”

说着朱婉儿走过来拽着赵幼安的衣袖,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此刻一脸贤惠,她那双如水的瞳眸之中闪烁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似是眼中只有这个相处不久的相公那般,不由分说就拽着赵幼安进屋,等摆好碗筷,朱婉儿神情有些羞涩的看着赵幼安说道:‘相公,我们先敬爹一杯吧。”

赵幼安看着坐在一侧的朱婉儿,不忍拒绝这个眼神清澈模样可爱的姑娘,只能不情不愿的端起酒杯,对于儿媳的提议,赵更古甚是欣慰,他端起酒杯和赵幼安碰了一下,然后眉开眼笑的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赵更古喂入嘴里一块牛肉后有些得意的说道:“你就先去大理寺好好干,虽然你那个不靠谱的娘舅和爹不对眼,但想来他也不会不管你这个亲外甥的,过个几年爹拉下老脸张张口,调入京兆府中,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朱婉儿一听,本来默不作声的给赵幼安夹菜的她惊讶道:“相公要去大理寺?”说完之后她惊觉不对,俏皮了吐了吐舌头,然后俏脸一红,像是要将头埋进桌子一样低下了头。

本来在大唐,桌上女人是轻易不能插嘴的,可这赵更古大老粗一个,家中没有那些教条繁杂的规矩,加上他为人本来开明,听到朱婉儿问话,随意的说道:“我给幼安谋了个大理寺狱史的活,过两日就让他去干。”

朱婉儿看了一眼赵幼安然后惊喜道:“那相公岂不是入了官籍,这是好事呀,我之前还在想,要不让相公去我爹的镖局做做账房的事,现在看来也不用张口了。”

朱婉儿的爹朱有章在长安一家镖局做镖头,平日里和赵更古有些交道,两人喝过几次酒之后便互称老兄弟,也因为赵更古为人忠厚讲义气,所以才将自己闺女许配给赵幼安做媳妇。

“赵头,赵头。”

门外传来一声叫喊,赵更古抻着脖子往外看去,来人是一袭衙役服的吴安,只见吴安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向里面闯,等进屋后第一句话就是:“赵头,魏近死了。”

“唔。”

赵更古刚咽下一口酒,听到这句话后呛的猛咳几声,他放下酒盅后骤然起身,走到屋内脸盆前双手蘸了些水,然后用力的搓了几把脸,水珠从他那张神情凝重的脸上滑落下来,赵更古看着一脸急切的吴安突然想起什么,他咬着牙沉声说道:“我有一种直觉,这事定是和今早入城的那帮驼商有关。”

说罢赵更古拿起放在一旁桌上的长刀,简单交代了赵幼安几句,和吴安急匆匆的奔了出去。

酒醉饭饱后的赵幼安拎着一张凳子坐在屋檐下,拾掇好碗筷的朱婉儿随后也抬着一张凳子坐在旁边,两人都没有说话,期间朱婉儿羞涩的偷瞄着神情悠然的赵幼安几眼,似是有万般衷肠想要倾诉一般,而对着一切毫无察觉的赵幼安看着天边一朵形状奇怪的云彩,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的呢喃道:“天还是那个天,我还以为这个世界会有两个太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