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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素衣勿起尘影叹,梅落知春暖(四)

正是宫里昏定时,筠仪因身子不适得皇后恩准先行回宫,方行入静观斋门前,便见张九生撵来一个小太监。

“小主,奴才见内务府派来的人都走了,唯独这人在库房鬼鬼祟祟。”张九生一手揪住他的衣后领,一手拿着一个粗布包袱,“小贼是内务府杂役,人赃并获,请小主示下。”

张九生声洪气足,将那小太监朝地下重重一按,小太监伏地哆嗦着,口中直呼饶命。

初春隐隐带着寒气,筠仪匆匆瞥了一眼那人,宫门口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她还不知事情原委,便先吩咐道:“进来说话。”

回屋中落座,筠仪一时觉得好笑:“偷东西倒寻到我这清贫处来了。”说罢,示意游云拿来裹赃物的包袱。

小太监眼见张九生将包袱递予游云,忙上前将其抢入怀中紧紧环住,发颤着开口:“求……小主,奴才这就归还赃物,求小主开恩放过奴才!”

张九生见状伸手去他怀里夺,不料这瘦弱的小太监双手紧紧攥着包袱的两角,将其死死箍在怀里。

“宫中偷盗还不认罪!”张九生抓过包袱的系口,断喝一声:“拿来!”

他究竟力气与气势不敌张九生,只能眼睁睁见他将其交予游云,自己如同瘫软的烂泥伏在地上。

游云将包袱打开,果真物件不少,小贼偷了些库房中的小摆件,并着一些首饰玉镯,虽都不是些珍贵物,仔细算来也有些数目。

游云翻看一番,低声向筠仪禀告:“小主,赃物里有些不是咱们宫中的。”

筠仪颔首,其间有几件手炉摆件瞧着眼生,几只簪钗也不是自己品级内的,更甚者还有只玉笔,想来这小贼在不少处偷了东西。

“好大胆的奴才!竟在宫中行偷盗之事!”恣欢气急,指着小贼便骂。

“小主饶命!小主饶命!奴才一时鬼迷心窍,奴才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那小太监惊慌不已,口中语无伦次只知求饶,朝阮筠仪一个劲儿的磕头,奈何双臂被张九生从后背擒拿住,脑袋费劲地触地,弯不得起不得,像是被风吹过的结着麦穗的细杆,悠悠晃晃,立不直也弯不下。

这场面着实滑稽,筠仪见他年纪不大,身体单薄又瘦小,此时虽是初春,他却只着一件旧衣,身子发颤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被张九生挟制得毫无还手之力,筠仪心下怜悯,命张九生放开他。

张九生一松手,他便又伏地认罪,口中颠来倒去的那几句讨饶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筠仪问道,又命他抬起头来。

“奴……奴才叫小……小筑子。”小筑子磕绊地答道,心下惊魂未定,也不敢看筠仪。

筠仪听后不语,静静看着小筑子,他约莫十四五岁,瘦猴一样的身形,双手却磨出厚厚的茧,几只指甲微黄,满是裂口,分明是内务府干最繁重活儿的苦役。他方才一通求饶,便是把泪涕与冷汗糊了满脸,问话也是问一句答一句,除此之外语无伦次只会喊饶命,胆小又迟钝,模样实在不算讨喜。

小筑子等了良久也未曾听得筠仪回应,他只听说静观斋这位答应小主是位还未得侍寝也不受圣恩的新人,未听说她品性行事如何,心下慌乱,只得偷偷抬眼一窥筠仪的神色,不啻间碰上她平静的眸子仍淡淡望向自己,忙垂下头去。

“如今几岁了。”筠仪开口问道。

“十……十四……”小筑子心下疑虑她的问话,却见还未降罪于自己,便如实答道。

“入宫多少时日了?”

“奴才……奴才家贫,九岁净身被家人送入宫中。”

“家中父母可还健在?兄弟姊妹有多少?”

“奴才父……父亲早亡,只有寡居的老母,又一兄,三位弟妹。”

“祖上是哪里人?”

“奴才自家曾祖父一辈便在京中谋生,未曾听亡父提起过祖籍。”

小筑子同筠仪答起家常,因至此未见小主用刑处置,只当她是位慈悲的主子,心下渐渐安定下来。

“张九生。”筠仪吹开瓷盏内的茶叶呷了一口,问向一旁侍立的首领太监,“宫里人发现偷盗,该如何处置?”

“回小主的话,这得依照赃物折算的银子数目来算,少则二十大板,多则处死。”张九生一面禀告,又瞥了小筑子一眼。

小筑子被吓得抖如筛糠,朝筠仪磕头:“小主饶命!小主饶命!奴才不敢知法犯法,也不敢胆大包天偷小主的东西变卖,只是兄长得罪上头的人,被关押起来要银子打点,若三日后交不上银子恐怕性命难保,小妹又高热不退,奴才拿不出诊金医治,老母也因此伤心病倒,才、才……”

游云听后心中恻隐:“那也不能行偷盗之事啊……”

小筑子说起家中变故,喉头哽咽,涕泪越流越多:“身边相熟朋友的银子已经借遍了,奴才在宫中一向遵规,也是走投无路才在小主处偷窃的……”

“亏你念着家中亲人,也不想想偷盗的后果!”筠仪皱眉说道。

“奴才……奴才也是走投无路了!”小筑子低头认下错。

张九生问他:“若未被抓住,这些赃物你要如何变卖?”

小筑子对张九生没来由的惧怕,即刻将话竹筒倒豆子般一并说出来:“贞顺门东北方有个小洞口,奴才们私下变卖物品都从那儿出去。”

“这一大包袱赃物要怎么运过去?”

“奴才是内务府的杂役,今日向东六宫小主送东西时带了斗车,将包袱藏在斗车内,覆上干草,佯装经过贞顺门,便带过去了。”

“赃物里不止景阳宫的东西。”筠仪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你还偷了哪位小主宫里的?”

“这……奴才……奴才……”小筑子支支吾吾,不知心里盘算些什么。

“小主问你话!从实招来!”张九生在其身后厉声呵斥。

小筑子吓得一激灵,忙伏地回话:“奴才……奴才万死,奴才还偷窃了延禧宫虞贵人宫中。”

筠仪对虞贵人不甚了解,也只有请安时相见的几面之缘,其间也无交集,不过虞贵人虽是宫里老人,但年纪竟比自己还小些,她不同于寻常宫妃般身姿纤柔,确是生得珠圆玉润,面若银盘,丰盈的体态另有一番娇憨可人的韵味,是十分让人喜爱的女孩儿。

筠仪初来乍到,又在静观斋中养病,本不欲多生事端,这小太监若是只行窃在自己宫中倒还好办,只是如今有所牵涉,便不好处理。

筠仪思忖片刻,命游云前去延禧宫相请虞贵人,张九生便将小筑子看守在屋外檐下,自己同恣欢在屋内看顾赃物,待虞贵人来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