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佳节已过了多日，但筠仪总是伏在案前，静观着那个砚台，紫端石细腻坚实，触手凉润，如玉砚般。
筠仪离了手，寻了墨来研磨，恣欢瞧见她的动作，便道：“主子，让奴婢来吧。”
筠仪含笑摇了摇头：“不必了。”
筠仪的手法极为熟稔老练，片刻后她停了动作，铺开一张生宣，执起笔来。
纸上笔落，筠仪却并非像往日一般意在临池学书，而是作水墨丹青。
她并不十分精通绘画，因此只是随着思想率性描绘，无法工笔，便强作写意了。
停笔时，恣欢也探过头来左右打量，疑问道：“小主画的是树吗？”
筠仪瞧了她一眼道：“是月桂。”
恣欢摇头道：“没瞧出来。”
“咱们这儿又没颜料，少了色彩，自然就不明显了。”筠仪无奈道，“再说我本就是随便画画罢了。”
筠仪端详几次，还算满意，又问：“其实也不错，就是画还空了些。”
“那主子再题个字不就好了？”
筠仪点点头，又拿起笔，一时却不知道要写点什么，倏而想到皇帝那日的话，才灵机一动。
诗句短小，却文辞优美，境界清雅，只道“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将千龄兮此遇，荃何为兮独往。”
——正是唐太宗的贤妃徐惠所作的《拟小山赋》。
“主子平日里不是常写小楷吗，今日倒看着不像。”恣欢问道。
“是行狎书，只是我虽擅于临摹他人，但是自己写的时候，却不如小楷更为得心应手，所以写得还不是很好。”筠仪笑道，又再审视诗画。
终是一叹，才感知到这诗句中的孤寂落寞，这是徐惠的忧思，千年不朽的叹惋。
徐惠自比屈原，是抒发她满腹学识却无从实现心志的不甘，兰桂芬芳，她深锁宫门，只因等待而惆怅。
如今筠仪亦为宫嫔，自然感同身受，感慨之余，又想到那日崇珩所说的“女子有才终成佳话，算不得坏事。”
不由地欣慰一笑，身为男子，又是九五至尊，能为女子说话已是不易了，此外又能欣赏她们的才华，熟晓其生平和诗作，更是难得。
这样的心胸和眼界，筠仪钦佩之余，又生向往。
帘动生风，窗棂檐角层层掩掩，秋暖如春，吹黄了草木，却不曾削减那些老树的繁荣生机，它高大而包容，愈发映得宫墙低矮，仿佛越之也如履平地。
筠仪拎起画，向着窗外比划，高高扬举起来，日光投进屋里，穿透薄薄的纸张，画中的月桂也显得明媚起来，它潦草依旧，只是借着筠仪的期盼，渐渐染上几分心旷神怡，那些粗糙且肆意的笔画，竟也变成了自由和潇洒。
恣欢接过筠仪放下的画，又听她说：“把这画镇在案上晾晾，然后再收起来吧。”
“小主，皇上今夜要去陪瑞贵人，您还去钟粹宫吗？”游云禀报道。
筠仪闻言道：“自是去不成了呀。”
“是。”游云答应道，她正巧从外头回来，也听了些应时的消息，“听说璟妃娘娘这段时日侍奉皇后娘娘辛苦，打算休息两天，不过悫妃娘娘代执六宫事务，一时无闲，所以今日去储秀宫的是简嫔呢。”
筠仪颔首，又道：“那不如去看看璟妃娘娘吧，她曾多次相助于我，我也合该去拜访慰问。”
“小主……”游云慢腾腾地迟疑道。
“怎么了？”筠仪轻询。
“璟妃娘娘好容易告闲，咱们还去打扰，是否有些不好……”
筠仪想了一想才答：“那便不入宫门，在外头致问一声，托婢女传话即可。”她又笑道，“左不过成天在屋里坐着不知昼夜，总要出去遛遛才好。”
游云才放心地点点头，跟着筠仪到了承乾宫殿门前。
门口侯着的是安宝生，他且问一句：“阮常在有何事？”
筠仪莞尔作答：“我并无要事，只是途经承乾宫，听闻璟妃娘娘今日在宫中歇息，想问娘娘一声好。”
“璟妃娘娘一切都好，小主有心。”他略略礼道。
恰好玉沫出来，见筠仪颔首正欲离去，便问：“阮常在可是要求见娘娘吗？”
“听闻璟妃娘娘难得休息，我只是来问候一声罢了。”
“阮小主真是赤心温善，娘娘今日得空，王常在和卞常在正巧也在宫里与娘娘闲话呢，阮小主若想进去拜见娘娘，奴婢也可代为通传。”玉沫一番措辞道。
筠仪听她这样说话，心中更觉承乾宫上下平和易近，一面碍于当下之请，一面念着旧日璟妃相助之恩，便道：“那就有劳玉沫姑娘了。”
玉沫来去不过片刻，就将筠仪领了进去，王卞二人一并起身与她见了平礼，才听筠仪拜道：“嫔妾给璟妃娘娘请安，祝娘娘积安存宁、诸福齐备。”
筠仪落座，万蓁续道：“听玉沫说，阮常在特来承乾宫慰问，怎的却也不进来坐坐？”
“嫔妾是估摸着娘娘费心照顾皇后娘娘，一时得空，想来也是需要休息的，所以嫔妾便不敢再打扰。”
筠仪这么一说，王槐听见了顿时有些僵脸，筠仪这才后知后觉，只是覆水难收，也只能装傻充愣了。
王槐暗暗腹诽，她再怎么辩解，话说得漂亮，最后不也进来了吗，终也只纳了一口气，罢了，就算是她无心吧。
“难为你们几个都念着本宫，这得闲的日子里要是只有本宫一人独坐，那可得多寂寞，都进来说说话、解解闷，不过费些茶水蜜饯的事儿，哪里就打扰本宫了呢？”万蓁打着趣儿道。
筠仪总算放松下来，幸有璟妃解围，给了她台阶，消去了不少拘束。
这厢王槐已再玩笑：“是啊，不过咱们顾着聊天，璟妃娘娘却总是任着澡雪妹妹吃点心，怕不是又要娘娘宫里的开销再多一大笔？”
万蓁闻言也笑：“王常在纤瘦，多吃些才好。”
卞澡雪已害羞着压低了头，她虽喜好甜食，却也不是多贪嘴的人，不过是畏惧生人，又还未与璟妃相熟，怕说错了话，才一直只顾着用点心。
筠仪瞧着她们甚是亲昵的样子，当下也觉得温馨自在，璟妃自是好亲近的个性，想来王常在和卞常在也是常在承乾宫走动，大家才能这样无所芥蒂地说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