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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月落云寒流萤散,短怨长惋叹(九)

当六宫中人听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一切早已收锣罢鼓——钟鸣被罚了三个月俸禄,暂时革去副院判之职,皇后身子大损,皇帝命太医院严加诊治,汪蝉深则因为麝香催产之故,替代钟鸣成为了照料皇后的大夫。

皇后诞下嫡子,算来也是近日难得的大喜事,但究竟与自己无关,这样的喜气过了几日便也淡了许多。

筠仪听说了皇后寻民间偏方孕育一事的前因后果,她虽对皇后心感复杂,却也喟叹起她的痴心。她体弱本不该有孕,这却致使她愈发想要一个孩子,是为了弥补不能成为母亲的遗憾吗,还是真心喜爱孩儿想要养育,又或者是想要笼络夫君的心?

这样的缘由难以言说,或许皇后自己也不知,但她深知这是拿着自己的精气、运气乃至寿元,来换取的这个孩子——这是大临唯一的嫡子。

此刻还在神游,待下一刻筠仪支开室内的几人后,便迫不及待地拿出袖中一片小小的纸张,里面有在假山传书的无名氏给她的回信。

自从那日发觉那人补足的上阕后,筠仪又试探着写了一首摘录的小诗,着意换了不一样的字迹,那小诗过几日竟也不见了,又是几日,便在那小缝隙多出一份抄录相同的小诗。那人却不曾更改过字迹,依旧是娟秀的小字,倒像个颇有书香气的高门小姐。

不觉一笑,筠仪忽地想起一段绮思,恍惚昨日,自己竟也能将这奇遇幻成一段姻缘,到底是自己小女儿心思,失了一些清雅纯粹。

那时对着小诗瞧了半日,却也思索不出是何人所书写,她自信自己辨认字迹的本事。这回琢磨了许久也想不起见过这样的字迹,宫里的小主的字她多多少少都见过,似乎都没有这样的笔法。

或许是哪个颇有才气的宫女?又或者这人也和她一样,能变化字体。

又有一次她竟也按耐不住心底的好奇,琢磨着写下一个谜语去问那人:

哪知入门今不吟

方有草帽遮成阴

岁末杏旁不见木

——问芳名

自这一封谜语寄出,筠仪便期盼起来,心想那人会如何回答,是否是自己认识的人。只是这一片信总是回应地迟缓了些,她两次寻访皆不见石缝中的动静。

筠仪不禁懊恼起来,那人收取了自己的谜语却不做回应,究竟是为何。她有意用了浅显的谜面,只是为这一次询问姓名添上一些趣味,回想起来却又自谴,想来古今文人这样的机缘雅趣便是追求随性而行,以假山为媒交知己,不问姓名,不攀身份,自己此番贸然询问便是打破了规矩,落入了世俗圈子,或许也叫那人失望了。

只当是一段奇遇罢,或许自己也是千千万万中浮躁而冒失的俗人,因为多读了几本书,见识了几段他人的风雅故事,便以为自己也脱尘独立在俚常之外,成了超脱的雅士。

又是几日过去,当筠仪终究确信等不来那人的回信,如今空洞洞的石缝便如同她虚无的超逸之心一般,是个名存实无的所在。

可不啻经过假山时她又见那隐秘的小缝隙中多了信件,那信件塞得很深,若不细细探究是不会发觉的。从前如同标志的小茎草渐渐枯败,消失地不见了,满片假山石壁上布着星星点点不甚鲜绿的小藓,可筠仪仍是能径直找寻到那个特别的缝隙,找寻其间的与陌生知己的交际。

她手里攥着那封回信,缓缓展开,只见:

哪知入门今不吟

方有草帽遮成阴

岁末杏旁不见木

墨点不圆为知音

她愣愣盯着手中的字条看了许久,也不知作何念想,这才恍然回过滋味,兴许那人也不想打破如此微妙的关联,若是当真开诚布公地结识了对方,兴许就失了如此无所顾忌的畅谈。

兴许那人也提笔许久不知作何回答,只能如此囫囵地回下这样一句话。

筠仪不禁生出千百种滋味来,欣喜也是,狐疑也是,究竟叫她多了一个无名氏可以肆无忌惮地分享感想,于后宫乏味的生活也多了一丝意趣。

自皇后生产后的数日,傅胥宁更是伤神起来,平日里还好,那日遇到皇后难产,自己分明处处为了皇帝着想,偏生皇帝处处只受万蓁蛊惑,而如今中宫诞下嫡子,皇后又与万蓁一心,只怕往后的日子,一步更比一步艰难了。

“凭他是谁,上到皇后下到祥嫔,一个一个都能母子团聚,为何本宫就要骨肉分离?”傅胥宁愈发气恼。

“娘娘息怒。”迟澜总在悫妃动怒时递上一盏凉茶,“毕竟三皇子年长,需得在尚书房受教,四皇子和五皇子到底年幼,和三皇子是比不得的。”

傅胥宁满腔妒火被这口凉茶浇灭不少,仍道:“也罢,往后的事儿往后再说,眼下的活儿还是眼下做吧。”

迟澜等着她的吩咐,傅胥宁再品一口茶汤:“听说皇上近来正在彻查贪官污吏,还下令军机处明察暗访,要好好清理清理这些脏东西呢。”

“如今皇后娘娘身子还在调养,宫里的事皇上也从未说放归皇后或是转交璟妃,想来皇上一直明白娘娘您在尽心为他操持,又是对您极为放心的,才让您一直掌管着。”迟澜轻声道。

悫妃听这话也宽慰了些许,她多多少少明白其间的关窍,迟澜的话虽宽慰在多,却也引得她警醒,品出别样的意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