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父亲的散文诗（下）
张浩并没有沉浸在回忆里多久，反而继续翻阅着这些笔记。
后面很多页的内容，父亲都没有写随笔和日常记录，大部分都是记录一些药方和开支。
张浩从那些开支当中看到了一些保健品，张浩突然想起了父亲因为长期住院，后来开始有些抑郁和暴躁。
父亲这么一个理性的人，慢慢的也开始相信了电视上面一些广告，甚至在和很多病友交流的时候，一听到了别的类似的病例，也会向他们打听如何治疗。
很多次张浩路过的时候也在那里听到了很多偏方，甚至在一些陪护或者一些来历不明的人士那得到了一些不知道真假的小故事。
这些人对张浩父亲的那些病非常的了解，很多治疗的情况以及病例说的都很到位，所以张浩父亲当时对那些人很信任。
此时张浩想来，父亲除了信任之外，同时应该也是带着一种赌徒的心理。
他期望着自己有那么一份运气能够碰到一些民间的偏方，能够治疗他的病情。
毕竟就在几年前，张浩的鼻炎就是被他们老家的一个到诊所的土方治好了，到现在也没有复发。
所以可能因为之前的一次成功，让张浩父亲觉得民间还是有能人的。
张浩想起那段时间父亲和那些人经常聊天，但是因为行动不便，后来就让张浩和舅舅一起去那个承诺父亲能够治好病的医患家里去了解一下。
结果张浩和小舅一起去了之后，才发现那个说能够治好父亲病的人是个透析的患者。
夫妻两个租的地方就和张浩以前上高一的时候类似的大杂院，屋子非常的狭小并且非常的凌乱，老旧的桌子和椅子上有着各种中药与西药的药盒，还有许多的生活垃圾。
这个人有尿毒症，每个月都得去透析，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怎么可能治好父亲的病，当时的张浩这么想着，但还是耐着性子了解了一番。
这位自称能够治好父亲病的人，说的很多话都前言不搭后语，说自己去过什么什么医院，在哪又遇见过治疗好的病例。
说了许久之后，看仿佛时间成熟了，就开始套路了，但是却显得有些急切。
上一句还说他可以配一次药给张浩父亲免费试用一次，试过效果之后，他们再进行之后的疗程。
可是下一句就说到这些配的药他这里又没有，需要专门采购，都非常贵，他也必须联络专人才能弄好。
其实他的意思就是让张浩他们给钱，小舅就试探的问了一下，一次用药要多少钱？
结果这个偷袭患者就很不客气的要了两万！
后来这个透析患者的妻子可能也意识到要的太多了，随后晃了晃那个中年的透析患者，随后他才反应了过来。
随后这个人又开始说药效如何如何的好，都在说他以前的经历，以前治好的人，随后又跑到房里面拿出了几面锦旗。
他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以前治好过许多人，这些都是人家送来的，都是证据。
但是因为之前的破绽，让张浩和小舅都意识到了，这个人有些神经质，他说的话不能够信任。
最后没聊一会儿，张浩和小舅就离开了。
半年以后，张浩才从小舅那儿知道，原来那一片有很多搞传销的，最近被警察抄底了。
原来在那一片许多的大杂院都住着过来看病的医患，所以那一片也被很多传销的人盯上，很多患者看不起病，也都加入到了传销里面。
传销的人告诉那些患者一些话术，并按照他们各自病情专门定制了套路，让他们在医院各种传播，用于坑骗很多迷茫的患者。
后来张浩一家得知了情况之后，也是十分的后怕。
后来又是治疗了半年多，父亲就很少再去医院了。
以前张浩以为父亲在医院待的太久，既觉得不方便，同时那里的环境也太复杂，所以想在老家养着。
只有到病情恶化的时候才会到医院那里住一段时间，等再好了就回家。
可是张浩回忆着这些的时候，再翻看着笔记，张浩才知道后来是家里面没有钱，同时张浩父亲自己也不想治了。
前往医院治了快三年，病情不但没好，反而越来越恶化。
张浩父亲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遭到了极大的摧残，所以他不想再在医院那个环境待着了。
他想回到老家，至少每天坐在门口晒晒太阳，也能和邻居们聊聊天，更不用感受到医院里面那么多的生和死以及看到那么多不堪的事情。
随后张浩接着翻阅着笔记里面后来又开始记录的一些笔记。
【我不想再去医院了，在那里人活的没尊严。
每天没完没了的吊水，长期不活动导致了我的肌肉萎缩。
每天都得让自己儿子和老婆给自己喂饭，陪同自己上厕所，我真的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废物。
时不时的还得让小文去找亲戚家借钱，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了。
因为自己住院，我甚至害了自己的儿子无心学习，阿浩也经常要奔赴在学校和医院之间。
即假日的夜晚，每当我看到他躺在陪护椅上皱着眉头，看到他的成绩每况愈下，我都觉得很心疼。
我害的孩子只能去参加专科的自主招生。
小燕和小庆都给我培养成了博士和硕士，没想到我自己的儿子最后因为我的事情连大学都没考上。
他现在还没满18岁，因为要补贴家用，这么小就去电子厂打工……
既然这个病已经治不好了，我想省下这些钱，将亲戚们的钱还掉，我不希望我的儿子和老婆以后还要因为这些事情和亲戚们闹翻。
我现在只想回家去，我想有尊严的活着。】
张浩看完这些之后，突然想起了自己干完40多天的暑假工之后，没过几天，父亲就和自己一起回家了。
后面笔记里倒是很少记录这些日记，反而是父亲在回忆起从年少起的记忆。
父亲在这本号码簿后面写下了很多的像是回忆录又像是现代诗的文字。
【1962年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我出生了
想来是我上辈子做了太多的恶事
所以我从小过的贫苦并且艰难
不过命运对我还算眷顾
我有爱我的姐姐和父母
我有两个淘气聪慧的弟弟
我也艰难的度过了饥饿但却幸福的童年
……】
【1999年
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我的孩子降生了
兴许是我上辈子做了太多的好事
所以我在40岁时竟然还能有一个孩子
孩子先天不足
从小有些瘦弱并且容易生病
但我想把我所有的爱都给这个孩子
希望他有幸福美满的一生
……
弟弟做生意赔了
三个女儿住在了我家
大姐让我留下燕子
我于心不忍
可是经济负担太重
最终小娟只能和老三一家出去打工
我是一个无能的家长
我不能让我的弟弟们过上好的日子
我不能让我的晚辈们完成学业
我不能用我全部的精力照顾儿子
我是个无用的人
……】
【2017年
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今天晚上我和儿子又通了一次电话
儿子说他在班级举办的读书会反应很好
他在大学里面当上了学习委员
他和同学们的关系很好
前两天他已经度过了18岁的生日
他正处于人生中最美好的阶段
真好啊】
张浩翻到散文的此处时，他早已泪不成声。
张浩确定最后的这篇文字是父亲去世前两天晚上写的，他仿佛是预知了自己即将死亡一般。
除此之外，张浩在这些文字里再也没有看到父亲之前在医院里面的那些抑郁之气和烦躁，反而在这些文字里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或许这些文字正是父亲在门口晒太阳的时候写下的，所以才将那一丝的阳光截留了进来。
他在这些文字中看到了父亲坦然面对死亡的勇气，看到了一往无前的祥和。
父亲也在这半年里还清了所有的债务，他直面了所有的困难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