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偶遇（下）
让我们把时间调回到几个时辰山。
大漠，孤烟，落日——没河。
大漠犹如一头地府中的巨魙，呼吸之间鼓动的气息呼啸而来，呼啸而过，于是有大风如篦，翻来覆去的吹拂、事无巨细的梳理过，似乎要带走最后的一点留恋在人间的碎肉，奔向永恒的寂灭。
这种寂灭感现在正在一点点的具现。体现在广袤的大漠，便是此间升腾起的一股股白烟。
那不是炊烟，那是温热的鲜血遭遇寒冷的空气后形成的小水珠。于是旅客们可以知道，又有一条条生命被大漠收割。
在这里，这不过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罢了。
有人杀人，有人被杀，最终杀人者又总会埋葬在无尽的黄沙之中。无论这些人死前多么的不甘、畏惧、癫狂……生命在此处的最终归宿只有死亡。
当一条条生命终结于此，就连终年不歇的大风也日渐冷酷，如刀般打在人的身上，发出如鬼怪的吃人时的冷笑，令人不寒而栗。
古老的传说之中，鬼死为魙，鬼之畏魙，尤胜人之畏鬼。
徐德龙冷冷的看着同乡兼好友的邓发，他握着刀的手坚定且有力，带着一丝自己都意想不到的稳定——不，镇定，缓慢却深深的往好友的身体里刺去。
刀已经穿刺了太多下，所以难免有些钝了。于是徐德龙不得不尽量使用更多的力，尽量把刀往里刺去。
冰冷的刀就在人体温热的软组织中一遍又一遍的穿过，伤口一点一点的扩大，到了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算是透明的窟窿。
被害者的再一次颤抖中，刀锋又一次入体了。
噗！
“嗬嗬……”
邓发的嘴角一口接一口的往外吐着血，眼睛却越鼓越大。他将要死了，他已经感觉不到热血与冷刀接触时的那种刺激感。
当刀锋刺进他的胸膛时，冰冷的现实犹如狠狠抽了亢奋的热血一巴掌，他不由得一哆嗦。于是随着这一哆嗦，一汪红色的喷泉就在他胸口绽放，宛如一朵巧夺天工的红花。
戴红花了么？
第一刀入体的那一刻，邓发甚至没有感觉到痛。可能是北边吹来的寒风将刀吹得足够冰冷，麻醉了他的身体，也可能是他早已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个结局。
紧接着，是第二刀。
第三刀。
第四刀。
第五……
徐德龙捅到第十二刀时，照旧一拔刀，鲜血照旧泼了他一头一脸。
他的同乡好友的眼睛瞪得快要从眼眶中脱落了。邓发张开嘴咕哝了句什么，随即软软的倒下。
“汩汩……”
温热的鲜血很快流成了小河，红色的小河又很快被沙子吸收。热气刚一冒头，立刻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徐德龙狠狠的“呸”了一口，他红了眼，提着尚在滴滴答答淌血刀，略微亢奋地大叫：“还有谁！”
还有谁？
杨幺狠狠打了个哆嗦。他现在终于明白了。
那些钱是喻超白喻东家的买命钱，买的是徐德龙几个人的命！
自己想要分了这些钱，这就是要徐德龙去死！
看看刚死不久的邓发吧，看看！
他与徐德龙，那是乡邻好友，徐德龙也说杀就杀了！
杨幺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嘴唇哆嗦着，突然就放声大哭：“徐大哥！徐师兄！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吧！”
徐德龙缓缓抽了刀，眼神阴晴不定，紧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徐大哥！我吃了猪油蒙了心！你饶了我，饶了我！”
北风呼啸着，杨幺就这么跪在松软的沙子上痛哭流涕，一步一步跪着过来，涕泪横流，看上去凄惨无比。
杜老九终究还是心存善意，他看不过意，连连看向徐德龙，眼神中一抹若有若无的期盼。
徐德龙看了看杜老九，闭上了眼。
杨幺摸爬滚打多年，哪里还不明白意思，脸上犹自挂着涕泪，嘴里不住的说：“谢了，谢了！谢徐大哥饶命之恩……啊！！”
感激转瞬之间就化作了凄厉的惨嚎，一截刀锋自他身后露出，滴滴答答往下淌血。
杨幺难以置信的转过头去，陡然见到一张清秀年轻的脸蛋。
“王……王三……”
杨幺说了这半句，王三手中刀却更加突出了几分！
这一次。刀刮过肋骨的刺耳到摩擦声清晰的传进几人的耳朵里，杨幺刚要惨嚎，第二刀又至！
鲜血溅了王三一头一脸，完全破坏了清秀的容貌，嘴角冷笑着，满是狰狞的说：“杨哥……你都要我们的命了，徐大哥宽厚，尚能容你，我可不答应！”
噗嗤一声，血花飞溅，杨幺尸身倒地，不住抽搐着，淌出更多的血来。
王三也不擦脸，就这么冷冷的看着刚刚蠢蠢欲动的十几个人，狞笑道：“还有哪位兄弟，想要拿这笔钱？”
众人畏畏缩缩，再也不敢乱动。
地上两具尸体明晃晃摆着，谁还敢造次？
这两人先前还是活生生的人，现在已经彻底躺在这里，化作了冰冷的尸体。
人死了变作鬼，徐德龙这样的狠人，岂非正是传说中比鬼还要可怕的魙类？
更何况……
要人家的买命钱，那就是要人家的命。他们方才，谁敢说自己没动歪心思？
这事情，徐德龙下手虽狠，却怪不得他。
徐德龙见众人噤了声，叹了口气，又冷笑道：“咱们当时都是说好了一起投奔东家的，男儿大丈夫，正该一诺千金才是，怎么能赚这昧心的银子？”
他说着一指其中一个汉子，喝道：“朱老四，我来问你！”
被点了名的汉子立刻体若筛糠，脸色煞白，浑身打颤。
徐德龙不理他，冷笑道：“我来问你，拿了人钱财就跑，这是什么？”
朱老四哪里还敢说话？哆哆嗦嗦了半天，一个字也不敢。正在此时——
“这是土匪！”
一道声音远远的传来，如洪钟大吕，语句中透露出极大的愤慨。
话音未落，徐德龙眼前一花，一道明显略显瘦弱的人影突然就出现在眼前！
不好！
徐德龙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突然就有琴声一响，身后五十多号人齐刷刷就往下一倒！
……………
这打人的自然也就小谭，她是正经的高阶术士，弄出元气绳索绑缚这些人也是轻而易举。
她与李明晨，原本应当是径直去了瓜州晋昌府——然而李明晨突然想起，再过不久就是老师的寿辰，因而还想再走一遭，与老师送上份贺礼。
小谭大感惊奇，在她的印象里，过寿辰应当是盛装出席，礼节完美，至于寿礼则是要精致昂贵的。
不料李明晨嘻嘻的一笑，说他老师是个和尚，他曾许愿，要替老师度化一百个恶人，以完功德……
停停停——当时小谭急切的阻止了他，疑惑的问他：你会佛经？
李明晨不解：还……还要读经？
小谭瞪大了眼睛：你不会经，怎么能度化恶人？
李明晨更加不解：度化恶人，靠的不是砍刀长剑吗——你以为呢？
见小谭分明迷糊了，李明晨接着又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老师修的是菩萨心，我却不行，我就觉着很多人是当杀之辈。我杀一个恶人，便等于救了更多善人，这叫做“以杀止杀”——我老师说我是学的修罗道，我觉着甭管这道那道，反正我做了善事，我老师总是高兴……
说到这里，小谭不得不再次打断他：可这样一来，你不是带着功利心在修行么？我听人说，心诚则灵，你这样……不算心诚吧？
李明晨耸了耸肩：你别管我图什么，反正这事我做了，那就是好事。我只要做好事就行，至于心诚不诚——靠，本来我也不信佛，我只是信我老师而已。我又不认识佛，我咋知道他是好人坏人？
如此说来，你老师定是好人？小谭当时随口问了一句。
李明晨严肃的说：我老师真真的好人，你若见了他，必定佩服他的。
好吧。小谭完败。
这就是他们转悠到此的大体经过了。
现在，新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
徐德龙这一伙人已经问明，是有原因的，那也不好就地杀了。
这些人是放了，还是不放？
放了他们，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报复——李明晨自己孤家寡人，他是不怕，可他还有个老师呢！
小谭默默戴上面具，手里握着一块玉，不住摩挲，不知道想些什么。
徐德龙看得心里一动，连忙说道：“你这块玉佩，可是一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