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王朝。
山南府。
平安县郊，一座茅屋里。
时已入夜，周文仍坐在简陋的厅上，桌子上摆着把柴刀，人怔怔看向里屋方向。
家贫，无灯，眼前一片黑暗，但他仿佛还能看到一帘之隔的床上，他父亲的尸体。
一夜人无声，唯有虫鸣。
夜尽天明。
“老周头，凑够钱了没有？该还钱了。”
四壁漏风的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人未至，声音先到，周文将桌上柴刀拿起，放到了桌下，只余刀柄还隐隐露在外面。
下一刻，屋门被人暴力踢开，三个人走了进来，为首的叫刀爷，一脸凶相，是城内黑蛇帮的一个头目。
他进屋后，随意扫了一圈，大咧咧走上前道：“周秀才啊，你爹呢，快让他来还钱。”
周文头也没抬，轻声说：“他死了。”
刀爷没听清，问了一句：“什么？”
周文重复了一遍：“我说，我爹死了。”
“死了？小子，你唬我？”
刀爷摆明不信。
周文看向里屋：“人就在里面。”
刀爷冷哼，拉过一张凳子大马金刀坐了下来，并向一个手下吩咐道：“进去看看，那老东西是真死还是假死。”
那人进去察看，很快出来：“刀爷，真的死了。”
“什么？”
刀爷一下站起来，进里屋亲自查看后，“草，真死了。”
随后脸色难看地出来，对周文道：“俗话说，父债子偿，周秀才，你爹虽然没了，可这钱也不能不还。”
周文终于抬头看向三人，脸色很平静，但一夜未睡，布满血丝的眼睛，将三人都吓了一大跳，刀爷撞上他空洞的眼神，心底有些发毛，目光一瞥间，竟还看到了桌子下露出了一角的刀柄……
暗暗咽了口唾沫，马上继续说道：“不过嘛，毕竟死者为大，今日就算了，回头我再向帮主老人家求个情，多缓你一段时日……”
“另外，咱们这些年也打过不少交道，算是老朋友了，这些个铜子，算是我给令尊的份子了，买不起棺木，置办个席子也是好的……咱们走。”
他掏出十几个铜钱，放在桌上，转头就走，两名手下相顾一眼，连忙跟了出去，几人来得早，去得也快。
出门后，刀爷越走越快，待到走出村子后，刀爷才忽然停下，一名手下问他：“刀爷怎么了？”
刀爷回头看了一眼，见没有人追来，才阴沉着脸，大巴掌往两人头上招呼了好几下，怒道：“娘的，谁叫你们这两个混账下那么重手的？现在把人打死了，我上哪要钱去？”
“啊，昨天不是刀爷你先动手……”
“他不是还有儿子……”
两人委屈道
刀爷气不打一处来，“没长眼睛吗？他儿子都藏刀要拼命了，还儿子……劳资特么又不是武林高手，拿头去扛刀吗？我是讨债的，不是送命的，这笔账，回头让赌堂的人自己想办法！”
“我先回去把事情报上去，你们留一个人在这里盯着，防他去衙门上告，毕竟是秀才，有功名在身，还是人命官司，他真去告了，也有些麻烦。”
刀爷狠狠吐了口唾沫到地上，留下一人盯梢后就离开了。
……
屋内。
确定几个泼皮已经远离，周文才把柴刀放回到桌上，揉着太阳穴，暂时松了口气。
昨夜老头咽气，他就在琢磨怎么应付后面讨债人了，最后想了这么个吓唬人的办法。其实也不纯是演的，那几人若定要不依不饶，那他也真敢拼命。
这当然不是长久之计，但只要先拖过一时就好了，反正他已经决定离开这里了。
幸好他是有演技的，那刀爷也是个有眼力的，无形中双方配合足够默契。
随后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份破旧的婚书，看了一眼后，又郑重放回去，这就是接下来立身之本了，希望那未来岳父还能认这门婚事。
准备妥帖，他背上他爹，带上锄头出了门，不久到了村后山，这里有一小块菜地，地中间有个大坑。
将尸体放在地上后，他拄着锄头，回头望向来时方向，喘着气说道：“李爷，你既然跟来了，就帮个忙，搭把手吧。”
一路走来，他早就发现有人跟着了。
三丈外，树丛后，先前刀爷留下盯梢的汉子走了出来。
这人姓李，懂事的一般喊他李爷，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发现，但都被直接揭破身份了，他也就不藏着掖着。
他现出身形后，口中叫骂道：“特娘的，我老大说过，你小子读书也种地，有把子力气，现在还要劳资来帮什么忙？”
“我这一趟背人上山，再有力气，到这里也差不多没了，方才刀爷留下的那十几个铜子，就当是给李爷的酬劳了，还请来搭把手，让我爹能入土。”
周文唯唯诺诺，说着递出一把铜钱。
“算你识相，说吧，怎么帮忙？”
李爷过来接过铜子，拿起一枚吹了一下，仿佛能听见颤声，脸上顿时露出笑意，锄头的影子同时在瞳孔里飞快变大。
下一刻血光迸溅，李爷软软倒地。
周文将他身体推进坑底，拿起锄头，又往他头上连招呼了十数下，确定人彻底没气了才罢手。
蹲下将掉落的铜钱全部捡起收好，看了眼坑里满身血的恶徒，脸上仍然显得一派平静：“你是不是忘了，地上那人的死，你也份的？荒山野岭手无寸铁，还真敢一个人走到我跟前来，催债催的脑子里只剩下浆糊了吗？”
又抹去脸上血污，脱下身上沾血的衣服，一同扔进坟坑里，从先前夹在背后带上山的包裹里取出一套干净衣服换上，开始填埋泥土。
待将李爷尸体上盖了一层土后，才将他爹的尸体也放进去，压在上面，坑边犹带血的泥土，自然都被一并翻到了坟包里，层层掩去。
最后，坟包前，三块石头堆垒一处，充作墓碑灵位，一座一坑二尸的坟便算完成了。
忙完一切后，周文就地坐在坟前稍作休息，轻声道：
“虽然早就料到会有这天，但真到了，还是挺突然的……”
“这姓李的算一个，先到下面给你垫个背，黑蛇帮其他人，回头有机会，一定也让他们去陪你。”
“你的情况，你自己也清楚，周家列祖列宗肯定不希望你到祖坟和他们住在一起，这个坟，我几年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就算我这做儿子的，尽的最后一份孝心，虽然简陋，但环境不错，你就将就。”
他盯着坟包轻声自语，如聊家常，人死灯灭，多年来的积怨，在此刻便只剩下一片平静。
起身再环顾四周，遥望山色，风光正好，从此以后，他就彻底为自己而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