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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见招拆招(下)

随着各自落座,明月阁内的氛围愈发有些微妙,旁观的女眷们都有意无意地瞧着居中那一桌。

只看见沈亦清和颜悦色地端坐着,反衬出这一桌围着的其他人如坐针毡的憋屈神情。她们原本打着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一个个的面面相觑,都提不起劲头。

李氏等人都摸准了沈亦清现在性格倔强,一点儿不留情面的特点。故意想要揶揄几句,但凡她公然反抗,哪怕就只是辩驳一句,她们就能用名正言顺地用一箩筐的话给堵回去,同时营造出她刻薄刁钻的形象。煞费苦心至此,为的只不过是损毁沈亦清的名声,做实那些流传已久的种种谣言。

只是哪里晓得出乎意料,她一改这段时日以来始终坚持的刚强态度,人前瞬间变得温婉无辜,顺从地听后她们安排,甚至反客为主地拉着李氏不由分说地坐下来。原本于她们有利的形势地急转直下,被动的倒成了她们几个。

沈思云故意压低声音,咬着牙恶狠狠地一字一句道:“沈亦清,你可真会装!”

闻言,沈亦清差点笑出声来,面无表情地听着,根本无意理睬。她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挥了挥,唤来一旁侍奉的宫女,好言好语道:“这茶水有些凉,有劳姑娘换杯热的来,谢了。”

沈思云可没有理会她在说什么,兀自尖酸说道:“别以为现在有人给你撑腰,就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你听好了,以往你在我之下,如今也是!你最好识相一点,否则......”

沈亦清斜睨着一双眼,冷声打断道:“否则,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她以手托腮,状若慵懒地等着她的回应。沈思云固然还是用的从前威逼胁迫那一套,如今这个沈亦清却完完全全换了一个人一般,毫不受用。气得沈思云的脸上瞬间涌起潮红色,又羞又恼,可这还不算完。

只听见沈亦清向前伸了伸脖子,贴着沈思云的耳朵继续说道:“你不会真的天真地以为嫁给那个什么姜柏侯之后就会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他只是名字里面带个‘侯’,你不会以为他真的有侯爵在身吧。哦对了,他还有个哥哥,轮也轮不到他。”

沈思云气得涨红了脸,一路顺着脖子都变色,像是斗鸡一般连头发都要竖起。她这般急切,囫囵话都说不出口。

反观沈亦清,此时却不急不慢,面带笑意地与她对视。余光瞥过去,眼见方才奉茶的宫女正端着腾着热气的茶盏。宫女的动作小心翼翼,走两步就烫得换一下手,正缓慢地向她走来。

沈亦清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沈思云。她一点点地刻意逼近,面上却始终维持着和睦的笑意,轻声继续说道:“啧,我本来以为虽然李氏蠢钝不堪,起码你还机灵一些。如今看来,不过如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使的那些拙劣手段,不觉得幼稚吗?哦对了,在我的衣服里塞上银针也是你干的事情吧,你指望我会轻易放过你吗?”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故意清晰地咬着每一个字,语音不大却颇有几分威慑力。

沈思云心上一紧,脸上难以抑制地显露出慌乱的表情。可她到底也不是经不得半点风浪的人,片刻的沉默之后,她的情绪很快地镇静下来。于是沈思云直立起身,强装镇定地直视着沈亦清道:“没有这么回事,你不要血口喷人!”

沈亦清又向前跨了一小步,二人之间只有尺寸的距离。

她猛地抓起沈思云的手腕,略带威胁的语气在她耳边说道:“要不然,我们一起去太后面前对峙?”

沈思云当即有些紧张,吃不准她是在吓唬自己还是真的如她所言已有凭据。虽则彻王妃身边的小兰方才已经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说是沈亦清无凭无据不能把她怎么样,可是万一呢?毕竟担着风险的也不是彻王妃这样的大人物,要是自己稀里糊涂地成了别人的替罪羔羊......

思虑之间,她一心只想要奋力挣脱沈亦清此时握住的手腕:“你放开我!”

沈亦清瞥见她身后的方向,奉茶的宫女不过几步之遥。于是故意拖延时间,故作温和地用正常的音量说道:“妹妹哪里话,我不过是想和你一起去太后面前请安。让她老人家也看看,咱们姐妹情深。”

另一边,沈亦清使出全部力气紧紧钳住她的手腕。纠缠之中,沈思云顾不得其他,气急败坏地挥舞着手臂,想要甩脱沈亦清的禁锢。没成想,沈亦清忽然松开手,自己费尽力气的一击腾空拍打在路过的宫女身上。她端着茶盏的手本就不稳,整个人受下突如其来的击打,仰面趔趄着向后倒去。沈亦清顺势轻轻地伸出右手,向着斜前方拉住宫女摔倒的方向,恰好迎着那杯抛在半空中的茶盏。不轻不重的玉质杯盏,连带着里面滚烫的茶水,尽数落在她的手腕上。

这边沈亦清稳稳地扶住了其人,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宫女受惊不少,尤其是随着耳边“哐当”一声,眼见晶莹剔透的玉盏应声碎成好几瓣,吓得她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一个字。她登时跪在地上,浑身惊惧地颤抖。

众人本在闲话,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猛地打断,一时之间全场鸦雀无声。

正当此时,只听见明月阁门口处传来轻微的掌声。众人回头一看,正是姗姗来迟的高太后一行人。

高太后环顾四周,大体东西全貌,却并未出面怪罪打碎玉器的宫人,反倒颇有些好兴致地将视线在沈亦清与沈思云身上稍作停留。

涂进挥挥手,随即有人扶起一旁自觉惹了祸端,正在等候发落的宫女。他躬着身口中反倒向高太后道喜称:“岁岁平安,太后娘娘福泽延绵。”

以皇后为首,众人无比跟着恭敬附和。高太后莞尔一笑,随即在梁倾月的搀扶下坐上主桌正位。

依照太后的意思,今日算是家宴,不必有君臣之分。可礼数不能不顾及,因此涂进折中行事,虽顺应懿旨将个人的距离拉近,却也特意只在主桌安排了几个皇族中人的位次。除了万贵妃地位尊崇,其余的妃嫔也只能被安排在旁边的座位上。

高太后坐定,只见在座无人敢轻举妄动,犹自毕恭毕敬地站立着,听候差遣。凤驾前冲撞失仪是重罪,众人眼下是拿不定主意,不知道高太后的心思几何,也都担心会被牵连。

她心下了然,但是并不直白地出言安抚,只是偏过头来向涂进耳语几句。须臾间,便有手持琴瑟管弦的乐师井然有序地涌进明月阁。七八个身着淡青色裙钗的妙龄女子脚步轻盈地在人前经过,衣袂飘飘,宛若仙女之姿。

这场面已然惊艳众人,原本局促不安的心情也算是慢慢回复平静。片刻之后,只见乐师们各自抱着乐器,郁葱一般纤细的指尖翻飞,缓缓合奏出一曲曲悠扬的天籁之音。

高太后此时开口道:“大好的日子,都不要拘着了。”

“是!”

只听得众人齐声应和,伴着丝竹管弦的乐曲,无形中倒是恢复了一片其乐融融的和谐氛围之中。

涂进移步走到沈亦清身边,神情和善地赞叹道:“看来少夫人不仅身手敏捷,更颇有善心。太后让奴才来看看,您有没有伤到哪里?”

沈亦清面色本就苍白,这番折腾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鬓发沾湿,任是谁看了都会说一句憔悴。她却勉强地挤出些笑容道:“有劳涂内寺挂心,我没什么。”

涂进心有疑虑,望了眼旁边六神无主的沈思云,想着兴许沈亦清是为了替自己的妹妹开罪。于是笑了笑,指着她的右手腕,解释道:“少夫人切莫误会,奴才没有别的意思,您的身子无大碍是万幸,可总是免不了有些磕碰,早些诊治总归是更好的。这也是太后的舐犊之情,您就不要推辞了。”

沈亦清闻言自是躬身谢过,面露为难之情,却不便再做分辨。

“嘶......”

她一边掀开袖口,一边吃痛地轻微喊出声来。这不细看不要紧,只见手腕处已然被烫出了数个密密麻麻的血泡。不但如此,更有巴掌那么大的一整片淤青,此时呈现出有些许暗沉的紫红色,可谓触目惊心。

涂进也是心中一惊,没想到她会伤得这么严重,急忙问道:“怎么会伤的这么重,这……这可如何是好?”

沈亦清反而状若寻常地笑着说道:“哦,这都是些姊妹之间的小事。可能是我刚刚哪句话说得不顺心,惹恼了我三妹……不过这都是些小伤,没什么大碍。”

真要说清楚的话,的确如她所言是些偶然巧合的小事情。可偏生沈亦清的话只说了一半,手上的伤又做不得假,平白教人产生无限遐想。

这种审视的眼神瞬间集中在沈思云身上,她可没有沈亦清那种岿然不动的心态,只消片刻便犹如芒刺在背。她下意识地摇了摇李氏的手臂,面上既惊且惧的神情,苦着一张脸,仿佛下一秒便能哭出来。

李氏护女心切,未及多想,急着辩解道:“你怎么含血喷人,云儿什么时候撞到你,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李惜凤此时再想阻拦已经为时已晚,暗自正懊悔着怎么会有这么鲁莽的亲戚。没想到按下葫芦浮起了瓢,这边杨茜就一马当先地站了出来。

“就是,别以为自己随随便便说个两句就能够栽赃污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杨芸应声道:“妹妹,你可得嘴下留情,人家现在可是正当势的贵人。别说信口雌黄了,就是指鹿为马也自有人会信。”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串联起来,完全颠覆了初始的对话内容,反而一点点地演变成一场夹带着私怨的戏谑。

“你们几个说的这些话,是给哀家听的吗?”

高太后听不入耳,瞧着这些不入流的做派与教养,既碍眼又完全没有印象,还是在皇后的提醒之下才将每个人对号入座。她心中不由得冷哼一声,倘若不是大梁朝堂动荡,这些平日里她甚至不会多看两眼的人,怎可能登堂入室,更是在这处自己心仪的雅阁中张牙舞爪。

太后冷声诘责道:“你方才想要证据,说是有人污蔑你的女儿。那么方才哀家正好亲眼所见,算不算得上证据?要不要说哀家和她串通一气,构陷于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人家被伤成这样了都没说什么,你们反倒在这里尖酸刻薄地挖苦讽刺,成何体统!”

震怒之下,众人赶忙伏首请罪,尤其是李氏等几人。她们再没有方才的威风,此时抖若筛糠,口中连声求饶。

梁倾月温和地劝解道:“皇祖母莫动气,当务之急是宣御医给少夫人诊治才是。”

万贵妃附和道:“月儿说得没错,母后切莫为了些小事动气伤身。来人,快宣御医。”

其实方才的话弗一脱口而出,高太后的怒气已然消散大半。这里面不乏有几分是为了怜惜沈亦清,可更多的还是对现如今大梁风气的不满。一如李氏顶着妾室的身份抛头露面,坐实了沈建安宠妾灭妻的荒谬行径。还有杨氏姐妹,在京都城可谓横行霸道,却依仗着有个当朝丞相的弟弟,行事无所顾忌。

遥想当年先帝在时,大梁风清气正。后宫也在高月的管束之下颇有章法,京都城中礼教法度井然有序。许是年事渐高,高太后总是难免回首过往,只觉得如今的千秋诞,神形都不似当年。

明月阁中的午膳照常开席,只是被这么一闹,全然失去了原本的氛围。

高太后没了心情,只浅浅吃了几口便停杯投箸,兀自先行离开,回自己的寿安宫小憩。众人更觉得战战兢兢,即便面前一桌子的山珍海味也只觉得味同嚼蜡。

沈亦清则是在宫人的带领下,歇息在偏厅。御医行色匆匆地赶来,看得出来极为重视,第一时间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她的患处。良久,却只是蹙着眉犹豫地沉吟着,始终不敢开口。

屏儿焦急地探问:“大人,您别支支吾吾的,这伤究竟严不严重?”

其人神情肃然地答道:“轻则也会留疤,重则……恐伤及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