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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香消玉殒(下)

忙活了一早上,临近中午时分送走上午的最后一批宾客,清秋苑里的众人才终于落得些空闲时间。

累到这个份上,沈亦清可顾不得许多,安排着大家伙儿都分坐在庭院里的各个角落里。平日里还会觉得身份有别,想要推辞,此时却都莫衷一是地瘫软下来,只是姿势各异罢了。

这边屏儿将将好缓过劲来,正瞧见沈亦清专注地伏案写着什么。

屏儿好奇道:“小姐,您在写什么呢?”

沈亦清一边笔耕不辍,一边回答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找外援。这不都是送给向阳孙家的东西嘛,鱼贯一样不停地运进荣远侯府也不是办法。况且,我觉得这些东西孙家也不会看在眼里吧。前段时间不是闹饥荒,多得是无家可归的难民,所以我干脆写信问问他们能不能直接封箱送进宫里,既表了忠心,又能够解咱们的燃眉之急。”

屏儿认真地点着头,惊喜道:“还是小姐您的主意多!”

沈亦清嘟囔道:“对了,昨天你和丁全去曲府给大小姐送方大娘的点心,还顺利吗?”

自打那日从曲府回来之后,沈亦清念念不忘地担心着沈顾春的处境,百般思量只得曲线救国。于是,她变着法儿地隔三差五给沈顾春送东西,吃的、穿的、用的,有用的、没有用的,甚至是八竿子都沾不上边的,也都可劲儿往里送,为的就是能时不时地了解到沈顾春的近况。

开始时的确费了些周折,还花了几回买路钱,好在足够打点曲府那些颇有些权力的下人。后面熟悉了,甚至能够长驱直入地进到沈顾春的居所。

这些日子迎来送往的宾客太多,虽说不需要沈亦清亲自接待,可少不了每一个都寒暄几句。就这么积攒了几天,昨天她实在有些支撑不住,早早地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过去,也来不及问屏儿他们这次情况如何。

没成想,此时丁全闻声登时跳了起来,神情严肃道:“到!”

屏儿嗤笑出声道:“小姐是问我呢,没叫你,真是个呆子。”

丁全有些木讷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难为情地笑了笑,随即赶忙坐下,免不得被苑里其余几名小厮玩笑了几句。不过他的脾气性格一贯朴实温和,从来不多与旁人计较。

沈亦清轻声道:“你多多少少也要给人家留点面子。”

谁知屏儿还没说什么,反倒是丁全又有些紧张无措地站起身来,赶忙说道:“少夫人,屏儿姑娘肯说我是为了我好。我没事的,随便屏儿姑娘差遣。”

话音未落,周围又传出些热络的笑声,苑里的氛围越发亲切了起来。

沈亦清笑着道:“好好好,是我多嘴了。”

说话间,她故意坏笑着看了屏儿一眼,登时她的脸颊就扬起两片绯红。

屏儿埋怨道:“小姐,您要是再取笑奴婢,奴婢可就不把大小姐的话告诉您了。”

沈亦清只觉得异常得惊喜,连手上的笔杆子都赶忙丢到一边,笑着说道:“我没有听错吧,我的屏儿居然会威胁人了!”

屏儿闻言大惊失色,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言语太过放肆,眼神无措地刚想要解释,却听见沈亦清满不在乎地说道:“继续保持!这样才对嘛,起码气势上以后不能再被别人欺负了。”

她说话间,轻轻地拍了拍屏儿的脑袋,满面春风的得意笑容,似乎对屏儿的表现非常满意。

正在此时,沈亦清看到清秋苑壶形洞门处,燕云易面带凝重的神情正迎面走来。

或许是因为她自身理亏在先,不知不觉中有些心虚地回避了视线。沈亦清当即只想找个看上去没那么蹩脚的理由,能够名正言顺地回避过去。

没想到,燕云易却径直向她走来,目光灼灼说不上是善意还是怒火。

沈亦清勉强岔开话题道:“那些人送来的东西太多太杂了,我正在给孙家写信,看要怎么处置,你要不要看看内容是不是合适?”

燕云易不为所动地看着她,像是能够穿透人心地洞悉她的心思。

沈亦清只得顶着尴尬地说道:“都中午了,要不我让方大娘做些最近钻研的拿手菜给你尝尝?”

这边,林昊已然率先一步行动,将整个庭院的人都清了出去。随着林昊也退下之后,广阔的空间之中瞬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燕云易始终不发一言,只是一步一步地靠近沈亦清,直至她避无可避地抵着那棵海棠树。

她颇为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道:“你......你有事说事,想干嘛!”

燕云易直勾勾地望着她的那双眼眸,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她的伶牙俐齿,燕云易是领教过的,纵使自己怎么问,她可能都会有不知道多少种诡辩的方式,又或是耍些无伤大雅的小伎俩。

这次是南唐的清泉湾,下次又会是哪里呢?

难不成,她胡乱编出的每一个身世,都得大费周章地辨明真伪?

究竟自己是要一次又一次陪着她上演猫捉老鼠的游戏,还是如林昊所言,断不能将这个不知底细、不明深浅的隐患放在自己身边。

即便到了此时此刻,与她保持这么近的距离,燕云易依旧有些拿不定主意。

况且,眼下有件远比这个要重要的事情,只是他仍旧没有想好要怎么开口。

“你最近是不是总去曲府。”

迟疑许久,燕云易终究只是说了这么句不痛不痒的话。

沈亦清当即觉得卸下心上的重担,说道:“就这个事情是吧,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燕云易道:“以为什么?”

沈亦清连忙道:“咳咳,没什么。哦,我没有去,都是屏儿和丁全去得多。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荣远侯府的身份比较特殊,我不太方便没事就出入那些官宦人家。更何况那个曲封看着就不是很正常,我可不敢跟他多接触。”

方才她分明是担心自己编织的谎言被拆穿,可燕云易见她并没有想要坦白从宽的意思,倒也没有追问,只是眼中有过几分失望。

燕云易接着问道:“然后呢?”

沈亦清道:“就是给姐姐......沈顾春送些东西,顺便陪她说说话。”

眼见燕云易并没有回应,她只以为他依旧心存怀疑,赶忙补充了两句。

“我先声明,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啊,是对不起整个侯府的事情。真的就是单纯地关心下她,没有别的事情。”

燕云易道:“既然你与沈顾春无亲无故,为什么这么关心她?”

沈亦清也说不上来,坦白道:“或许就是比较投缘?也可能只是因为我看不惯有人欺凌弱者。”

这一点上,燕云易并没有怀疑,毕竟从当初沈亦清冲撞彻王一路走到今天,她实在不是会收敛自己情绪的性格。

他试探性地问道:“若是她有不测,你当如何?”

沈亦清愣了愣,随即莞尔不在意地笑道:“不可能。”

她只以为是燕云易偶然为之,可见他迟迟没有说话,甚至脸上带着一本正经的严肃,莫名觉得有些紧张道:“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个?对了,你不是说最近军中事务繁忙,怎么忽然有空回来,还关心起这些小事。”

燕云易道:“有件关于沈顾春的事情。在告知你之前,你可能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闻言,沈亦清下意识地想要逃避,眼神闪躲地说道:“你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我有点紧张。”

燕云易咬了咬牙,还是一鼓作气地说道:“沈顾春殁了。”

沈亦清当即甩开燕云易的手,声音由小到大地喊道:“屏儿,屏儿,你在哪里!”

她的声线中透出些慌乱与无措,整个人也只觉得有些透不上气。

清秋苑并不大,她高声的喊叫很快就响彻寂静的空间之中。不一会儿,屏儿便着急忙慌地赶来,丁全出于担忧也一直陪着。

屏儿道:“奴婢在,小姐您吩咐。”

沈亦清故作平静地说道:“你给他说,你是不是昨天去见过大小姐,她的状态怎么样?”

屏儿虽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如实说道:“是。奴婢和丁全昨天申时到的曲府,大小姐精神很好,还夸赞方大娘的手艺不错。”

沈亦清追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屏儿道:“大小姐说,很快孙家就会进城了,到时候要与小姐往来见面就更方便了,日子也有盼头得多。”

沈亦清吁了口气,急忙对着燕云易道:“你都听见了。她身体很好,也没有丧失对于生活的希望。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你亲眼看见的嘛?”

屏儿捂着嘴惊呼道:“什么?大小姐她......”

可眼瞧着此刻沈亦清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不敢多说什么,生怕火上浇油。

燕云易声音清冽道:“你冷静一点。”

沈亦清追问道:“是谁跟你说的,是不是曲封,他人在哪里!”

说着,她便自顾自地往外走,想要去曲府一探究竟。

沈亦清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出这么大的事情。”

屏儿虽既惊且惧,却还是出言劝阻道:“小姐,这个节骨眼上您不能去曲家。”

她没有多想,只是不希望沈亦清以身犯险。可屏儿此时的提醒却恰如其分,一来,眼下尚且不知道这样的消息是真是假,断没有上门质问夫家的道理。二来,曲家既然没有公然宣布沈顾春的讣告,那么此时登门难保不会被设计陷害,若是曲封有意将黑的说成白的,保不齐会栽赃到沈亦清的头上。

沈亦清的步履微微停滞,只感到想象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上却像热锅上的蚂蚁,片刻不想耽误。

燕云易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无论你去或不去都于事无补。与其这样,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面对。”

沈亦清道:“面对?凭什么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默认一个活生生的人平白无故地......”

她始终无法接受沈顾春已经亡故的讯息,因此也不愿将那个字眼挂在嘴边。

沈亦清顿了顿,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燕云易道:“曲封亲口所言。”

沈亦清咬着牙道:“果然是这个混蛋,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燕云易道:“急症暴毙。”

沈亦清冷笑道:“他说生病就生病,我还说是被他戕害的!这种事情他告诉你干什么,怎么,心虚了吗?”

燕云易道:“他说你们姐妹情深,怕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个消息。”

沈亦清骂骂咧咧道:“谁会信他的鬼话,分明是想找机会给自己开脱。不对,他是不是想要利用这个空档毁尸灭迹,这种禽兽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这样的念头一旦产生,就会愈发不可收拾,沈亦清只担心自己磨蹭片刻,就少了几分知道真相的希望。于是她顾不得其他,拎着裙摆就往外跑。

燕云易一个跨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臂道:“我说了,你先冷静一下。”

沈亦清情绪激动道:“你有没有想过让我冷静下来的时间,足够一个杀人犯慢条斯理地毁灭所有的线索和证据,然后理所应当地逍遥法外。你说的话我可以听,可你能不能先让我见到沈顾春,确认她到底是生是死,或者说究竟为什么而死!所以,我拜托你,能不能放手!!!”

她的语速很快,神情也极为坚决,可是一字一句之间却条理分明。

燕云易不仅没有松手,反而鬼使神差地手腕微微用力,将她整个人都一把拉进自己的怀抱。

甚至就连他自己在行动之前,都完全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此时,他那么清晰地听见她起伏剧烈的心跳声,还有胡乱挣扎的四肢,片刻之后才都宁静下来。

她的身形很小,力气也不大,所以他只敢很小心、很小心地对待。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不免有些担心自己拥抱的力气会不会太大,就好像怀里是个清脆的瓷器。

他声音低沉道:“会没事的。”

沈亦清只觉得满腔的怒火忽然之间被浇灭,转而成为难以言喻的悲伤,她只感到自己的眼眶莫名得湿润起来,心中涌现出属于却又大过于自己的难过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