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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返璞归真(上)

“咚咚咚......咚咚咚!”

荣远侯府的门外,一身穿华服的贵族妇人正罔顾其他,拼尽全力地砸在朱漆大门上,发出一声声沉闷而厚重的响声。

坠儿试图阻拦瑞王妃,可是话到嘴边还是被自己咽了下去。

她从前是彻王府的人,因为在千秋诞的关键时刻站出来指认的彻王妃,被瑞王妃看中她这个人“识时务”,于是有意留在身边。

如今瑞王闯下这么大的祸端,与彻王伺机报复恐怕脱不了干系。

坠儿身份特殊,也不是瑞王府里的家生子,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一个不慎,难保被认定是奸细。这些日子她也算是对瑞王妃的心思有了个了解,知晓她是个行事利索的干练女子,多多少少有些敬畏之心,故此更是不敢上前。

好在没过多久,荣远侯府的大门缓缓打开。

不过,来人不是夜里看门的小厮,而是侯府的管家年叔其人。

只见他恭敬笑道:“这位夫人漏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眼下正过了宵禁的时点,空空荡荡的街道并无一人。他虽什么都没说,这短短的一句却已然将瑞王妃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慌张与无措尽数推了回去。

但她只是稍稍调整了神情姿态,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心平气和道:“烦请老先生向燕少夫人通传一声,就说有客登门。”

年叔道:“一定带到。不知客人的身份是?”

坠儿上前一步刚想答话,却被瑞王妃以手势阻拦道:“娘家故人。”

年叔一概应下,也并未深究半句道:“好的,夫人且在门外稍候片刻。”

说完,便有守门的人又将大门严丝合缝地关闭起来。

坠儿心有不忿,刚想埋怨几句,反观瑞王妃却反倒神情轻松几分,不复方才的愁容。

她不解道:“这个老人家怎的如此行事,王妃为何不让奴婢说明您的身份,何苦受这起子委屈,竟被关在门外站着干等。”

瑞王妃道:“你可知京都是何时开始宵禁?”

这个问题,莫说是坠儿不知,便是一个个在王府、抑或宫中多年的人,也未必能说出个原由。当然,瑞王妃无端提起也并非真的等她的答案。

没等坠儿等人回应,她就自顾自地说道:“京都城中谁人不知荣远侯府最是知法守礼,宵禁是宫中定下的规制,他若是放你我一行进去,岂不是公然抗旨?倘若你据实相告,那么等着咱们的会是什么?”

坠儿怎会想到这一层,只听瑞王妃轻描淡写地点拨了几句,心中当下恍然大悟。众人不敢多言,只得垂手立在左右。

其实等候的时间并不长,可不知怎么的,瑞王妃只觉得不知何处而来的一阵阵寒风吹得心上甚是悲凉。

从前只知道自怨自艾,念及自己才貌双全,却偏偏嫁给了瑞王这个不中用的男人。同为皇嗣,他既没有彻王的魄力,也没有齐王的睿智,更无法与那个长居东宫的太子相提并论。

这么多年,每每想起这个男人,都是他遇事怕事、从不敢多言多语的懦弱性格。她要的从来都是能够仰望,值得她为之魂牵梦萦、生死相随的英雄。

虽然瑞王妃不清楚个中经历了什么,也许是这个唯唯诺诺的男人终于想通了,也许是他不想再成为旁人指指点点的笑柄,又或者......总之,在他终于回应自己的计划,并且一鼓作气地展现出大梁少主该有的气势之时,她总算适当地表现出几分欣赏之意。

原以为过了今日,一切就会有着天翻地覆的改变。她笃信自己的排布,更有心改变二人的命运。

只是她从未想过,一念之间的偏差竟会落得万劫不复的境地。原以为的胜券在握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沦为旁人设计的一环。自以为聪明的人从不会想到总有陷阱在等待自己,并且盲目地相信能够成为万里无一的幸存者。

到了眼前的时刻,瑞王妃忽然觉得内心一片平静。这是她多久都没有体会过的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聪敏自傲的玲珑女子,心中充斥的只剩下嗔怨和不忿。

她此时只有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念头:只要他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回来,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思绪万千之际,侯府左侧的一扇小门微微敞开一个缝隙,来人正是屏儿其人。她身形娇小,在夜色的掩盖之下并不能轻易分辨出来。

很快屏儿便动作轻盈地出现在瑞王妃身侧,悄声在她耳畔说道:“王妃,我家小姐有请。只是兹事体大,还请您一人前往,以免节外生枝。”

瑞王妃认得屏儿,此十万火急之时,她只能想到沈亦清不疑有他。

于是不敢有半分犹豫,只匆匆安排坠儿等人道:“尔等先回王府等候。”

坠儿有所保留道:“王妃,这恐怕......万一......”

说话间她的神情不由自主地在屏儿周身打量起来,非常时期难免都有所顾虑。尤其是坠儿亲身经历了千秋诞一事,也算是对沈亦清的手段有了些许了解。

若她的确是善意襄助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毕竟人心莫测,更何况沈亦清与瑞王妃也算不得什么深厚的情谊。燕家的荣辱与瑞王府素不相干,可沈亦清只消稍加利用与出卖,未尝不能给夫家增添些功勋。

退一步来说,就算这样关键的时刻她没有落井下石,可若是瑞王妃估计错误,沈亦清也不过尔尔,根本想不出半点有用的法子,这一趟竹篮打水就会错过最后的机会,也足以让整个王府落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瑞王妃不会不知坠儿的思虑,相反她之所以对她青眼有加也正是为了坠儿审时度势的本领出众。

可此时她不但没有丝毫迟疑,反倒大步踏进侯府:“若是连少夫人都无计可施,便是天要亡我瑞王一脉,自然无话可说。”

侯府的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留下一行人无措地望着坠儿,她的神情从焦着转为哀伤,终究化为黯然。

“走吧。”

夜色之中,一行人悄然无声地顺着京都巷道往来时的路上走去,人人心中忐忑而自危。只是他们这些供人驱使的奴婢,又有什么资格主宰自己的命运,无非是像现在这样等候着上位者的裁决与审判的降临。

——

这也是瑞王妃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踏入侯府,还记得上一次的光景便是在沈亦清与燕云易大婚当日。她自是作为瑞王府的当家主母列席,也亲眼见证过那出如同闹剧一般的场面。

只是从未曾想过昔日根本从未放在眼里的羸弱女子,如今竟成了她所唯一能试着紧紧攥住的救命稻草。

这又怪得了何人?终究自己机关算尽,不仅没有换来心心念念的一切,眼瞅着就要连累整个王府上下,与人何尤。

念及此,瑞王妃只觉得心中唏嘘不已。

不知不觉之中,在屏儿的带领下穿过几个回廊,便来到了清秋苑前。

屏儿温声道:“王妃恕罪,方才人多眼杂多有不便,奴婢不敢多言。这里是咱们自己的地方,您大可安心了。”

瑞王妃略显局促地望了眼“清秋苑”三个字,这下反而轮到她不知如何是好。

显然屏儿看出她此刻心下六神无主的慌张之感,于是照着沈亦清先前的吩咐解释道:“少夫人此刻就在里面等着您,她说了王爷的事情说易不易,可说难也不难,总是能解决的,您且宽心便是。”

闻言,瑞王妃已然有些灰暗的双眸兀自泛起光芒,她紧张道:“她真是这么说的?”

屏儿点点头道:“此话当真,只不过......”

瑞王妃顾不得仪态,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紧紧握住屏儿的手腕道:“不过什么?她想要什么,又或是有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满足她。”

从前只听闻大梁皇室之中,儿孙一辈的除了倾月公主之外,就数瑞王妃最为矜贵,不仅才艺双绝,更是仪态风度华贵端庄。可眼前的她卸去一身繁琐的伪装,还原为最本真的模样,原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寻常人。

屏儿来不及安慰她,只得据实相告道:“倘若王妃要的是功名利禄、加官进爵,就必须舍弃些最宝贵的东西,即便不是今日,也终有一日需要面对并承担相应的结果。那么只能恭送王妃,因为不仅是此时的我帮不上半分,便是谁人都没有这个本事。不过若是王妃已然想清楚了什么对自己而言是最重要的,这扇门自是敞开着,随时恭候王妃尊驾。”

这话从她的口中说出,自然没有沈亦清的清冽与淡然,可瑞王妃还是瞬间就心领神会,如触电一般放开抓着屏儿的双手。

“这话是她说的?”

屏儿赶忙道:“奴婢愚钝,定是有些话语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少夫人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她说您一听便知。”

旁人只会觉得词不达意,也难怪屏儿担心是自己记错了语句表错了意思,可这一字一句却是对瑞王妃的一道惊雷。

言中有意,想来沈亦清已然知道今日之事尽皆是瑞王妃的谋划。她处心积虑地拉拢曲家,可以营造出京都城外北境蛮贼横行的假象,甚至不惜收买内寺蒙骗陛下在内的所有人,只是为了给瑞王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她的苦心钻营,既然已经一览无遗地暴露人前,那么此时的窘迫与末路,定是不必言说。事已至此,又怎么会有筹码再与沈亦清斡旋。

除此之外,瑞王妃更是听出了沈亦清的弦外之音。

权势、阴谋、地位以及无止无休的斗争,这便是每一个身处高位之人所不得不直面的日复一日。她从未怀疑过能够为了这些放弃很多东西,包括自己的原则、善意、纯真,乃至于良知。

时至今日,瑞王妃似乎才察觉到高估了自己,因为自是始终她都没有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如果自己的谋划不成功,那么是否能够接受失去一切乃至于全族性命?还有瑞王呢,如果自己对他只有自以为的鄙夷与不屑,又为何会在得知他深陷不测之时惊慌失措,当真只是为了夫妻同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眼前那扇如沈亦清所言径直敞开的大门,却是于瑞王妃而言最为难以抉择的转折点。

屏儿适时道:“少夫人也说了,事急从缓,王妃可以在此稍事片刻,无论做出何种决定,她都会陪着您,多晚都等。”

说完,不待瑞王妃回过神来,屏儿便径直消失在门内,随之便是门扉轻轻掩上。

偌大的清秋苑前院之中,沈亦清早已刻意屏退旁人,给瑞王妃留下了足够静谧且足够宽广的空间,足以让此时失魂落魄的女子静静想个明白。

房间之内,微微拢起的篝火跳动着火苗,沈亦清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星火,上面架着的铜壶正“咕嘟、咕嘟”地吞吐着热气,她也无心搭理。

屏儿生怕火星子崩溅到她身上,赶忙将她推拉到一边。

“小姐,这种粗重功夫留给奴婢来,姑爷说了让您好生歇息。”

不知是不是猛然听见她提起燕云易,沈亦清正有些出神的思绪瞬间收束回来。

方才的短暂相聚不过片刻之短,宫中的急报便传了过来,打破了沈亦清与燕云易之间朦朦胧胧,几乎就快要触手可及的幸福瞬间。

先是一则密报,彻王伤势过重,八成是落得双腿尽废的下场。身为罪魁祸首的瑞王却并没有被当即处以重罪,反而梁成帝遣走了典刑司,甚至没有让瑞王下狱。

另一则,却是陛下的口谕,急召燕云易火速入宫。

事有蹊跷,沈亦清不得不将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你......”

沈亦清的话尚未出口,却被燕云易低沉的嗓音打断道:“我没事,你好生休息,我去去就来。”

他的眼神是那样笃定而炽热,好似能够透过沈亦清的双眼直抵她的内心深处。纵使相交至此,二人却好像初相识一般,有着无尽的肺腑之言还没来得及互诉。

她并未多问,只坚定地点了点头:“好,我等着你。”

几乎就在燕云易离开的同一时间,侯府外有人寻她的消息传来,正是瑞王妃一行众人。

沈亦清幽幽叹了口气道:“果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