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陆绎走了一会，奚萤烛才有空收拾摆了一桌子的碗筷，沉默的客厅一时间只有清脆的碗碟碰撞的声音。
她开着水龙头，听着轰隆隆的水声无尽地冲洗着手里的汤碗，怔怔地盯着黑夜发呆。
“萤烛。”
奚萤烛一回头，正看到华婉莹站在厨房门口。
她连忙擦了擦手上的水渍，一下有些局促：“姥姥你怎么来了，刚刚不是看你都睡了吗？”
“这么多年头一回在外面睡觉，我不太习惯。”
奚萤烛点了点头，陡然反应过来，她下意识看向华婉莹的耳朵：“姥姥你怎么……”
华婉莹笑着指了指左耳的助听器。
“你姥爷给我买了两年了，我平时不太用的习惯。”
她抿了抿唇，时隔多年，隔了一代人的交流，让华婉莹都无端生出一股手足无措。
“想跟你聊一聊，”她顿了顿，“聊聊你这些年的生活也好。”
奚萤烛沉默了一瞬，回头关上水龙头，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指，“那……那我们，去沙发上说吧。”
“今天那个就是之前奚伟宁逼着你嫁的丈夫？”
奚萤烛靠着松软的沙发靠枕，颈背却意外的挺直，有着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僵硬。
“有点意外。”
华婉莹若有所思道，她看着面前垂着头专心扣着沙发上线边的奚萤烛。
“我以为他对你很恶劣。”
华婉莹很快又补了一句，“只是说今天给我的感受，姥姥知道，他让你不开心了那么久，一定是有原因的，你不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奚萤烛摇了摇头，抬眼看向华婉莹，轻轻扯了扯嘴角：“其实有时候我也不是很懂那个人，与其说对我多恶劣，更像冷暴力吧，也不好说。”
她又垂着头抠着线边，“尤其最近几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人，很烦。”
华婉莹听得云里雾里，仍旧是耐着性子道：“那要不跟姥姥说说，就是姥姥也多都不知道，这些年也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委屈，是姥姥不好……”
她说着眼里已经有泪珠盘旋，奚萤烛连忙摆手，手忙脚乱地想帮华婉莹擦眼泪。
着急地安慰道：“哎呀，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啊，也是我不想让你们知道的，这婚姻本来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哎哟我的亲姥姥，你真想让我折寿啊……”
好容易安抚了华婉莹的情绪，奚萤烛才慢吞吞地交代这两年的种种。
“……所以说，比起别的，可能还是漠视更让我难受吧，好像我在他眼里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工具，一个替代品，一个摆在橱窗里，设置好程序的机器人。”
奚萤烛抬头看着华婉莹又红了一圈的眼睛，自己眼角都耷拉了下来。
“好姥姥，别哭，你整的我都觉得自己是坏人了……”
华婉莹拿着帕子擦了擦眼尾，又改了改声调，才气愤开口：“他就是坏！就是欺负我的好孙孙，你怎么还帮着他说话？”
“离婚，赶紧离婚，这种男的要当垃圾一样扔干净！”
奚萤烛听得好笑，“您刚才不是还说没那么恶劣吗？”
“那是那个人渣会伪装，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男人能相信，母猪能上树，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老太太越说越激动，奚萤烛急忙手指比划在嘴唇上疯狂“嘘嘘嘘”。
“你可别把姥爷喊醒了，听到您这么骂男人，他别以为我给您带坏了，待会把我给好好收拾一顿。”
“他敢？！”
华婉莹一下激动起来，眼睛都瞪大了几分。
她婆娑着奚萤烛的手腕，满是心疼：“都是姥姥不好，要是这些年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就不是孤身一人了。”
奚萤烛歪着脑袋，正欲开口，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姥姥，你们后来跟舅妈……还有联系吗？”
华婉莹原本还算亮的眼睛陡然一暗，沉闷了许久才低声道：“没有，一出事就断了联系了，后来我想过联系他们家，想看看孙子，你舅妈不同意，其实她说的也对。”
“我们这种人家，败落到这种模样，就别再给他们添麻烦了。”
奚萤烛皱了皱眉，有些不认同：“但是舅舅对舅妈称得上问心无愧了，就算当初……”
她顿了顿：“舅舅因为妈妈出了事，也把遗产全部留给了舅妈，您和姥爷不也给了她一堆补偿，只是想看看孩子怎么就不行了？”
“姥爷清清白白从官场上下来，一没劣迹，二没犯法，哪里称得上惹麻烦，也不要她赡养呀，我记得她不是早早就改嫁了？”
看着奚萤烛忽然涨红脸争执，华婉莹连忙打圆场：“哎呀没事没事，这都正常的，到底她是孩子的母亲，她最疼孩子，我们只是做爷爷奶奶的，哪里好不经过同意就去叨扰人家？”
她盯着奚萤烛气急的小脸，突然笑了一声。
倒是把奚萤烛笑懵了，愣愣地看着华婉莹：“姥姥你笑什么？”
“姥姥想着，也不算坏呀，你看我的好孙孙不还是很在意姥姥，知道姥姥出事立刻赶来帮着姥姥姥爷赶走坏人，又是张罗着房子，又是帮我们搬家，要是没有你，我们还不知道在那讨饭。”
看着华婉莹乐观地安慰自己，奚萤烛心里一酸，拱到华婉莹怀里，撒娇一样地蹭了蹭她的腰侧。
“姥姥，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你们还愿意接纳我，愿意听我的话。”
“其实我别的什么都不在乎了，能好好赚钱，赡养你跟姥爷，我就很知足了。”
华婉莹抚摸着奚萤烛的发丝，笑容愈发温暖慈爱：“我们萤烛这么好，一定会收获很多很多爱和幸福，咱们的好福气都在后头呢！”
奚萤烛咯咯直笑，难得回归了少时的天真，在华婉莹怀里宛如孩子一样撒娇，拱来拱去像一个讨食的小狗。
华婉莹耐心地一遍又一遍抚摸她的侧脸，突然似有所感，抬头往楼梯上看去，正看到温以恒仓皇的别过脸。
只留下一个抬手拭泪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