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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元和十三品名录之风起 >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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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四)

自己这位小兄弟的话,实在让谢展有些惊讶,他抬起头看着王允恭,目光坚毅而深邃,动情地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世间之事道虽不同,理却同。事如小树之苗,做事之人如持斧斤者,必有公正之心,其心正,修剪也必直,其心不正,其修剪也必弯。国之利器譬如持斧斤之人,心术不正,大道不行,何以治国治家?何以滋养生民?故曰: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谢展说完,坚定地落下一枚棋子,这一子掷地有声。

王允恭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只是盯着谢展,心中暗忖:“朗哥哪里都好,只是有些执念,将来必定是要吃亏的。”想到这里,他有心劝谢展几句,却见谢展一脸坚毅,也只得笑笑作罢。于是举子落到白棋的要害之处。

对弈的两人却也有意思,谢展正襟危坐,仔细思索每一招每一式;王允恭半斜半靠倚在那里,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紧盯着黑子落处。只是这会儿两人都没说话,看着这棋局纵横捭阖、犬牙交错,各自思量着自己的心事。

两人开始专注下棋,每一步都是推敲琢磨算计再三,从边角杀到中路,接近尾盘开始搏杀打劫,棋局上真是热闹非凡。

白棋如龙,几欲破云而飞;黑棋若虎,要逞下山之威。棋枰上纵横交错,纠缠争斗,谢元朗稳健,步步为营,滴水不漏;王允恭奇峻,招招巧妙,出人意料。一如山,一如水,黑白诸子将这棋局搅得是山水相连、乱石穿空、风起云涌,一时间也分不出谁胜谁负。

又约莫下了一个时辰,已是丑末寅出,两人也有些困了,此时此刻棋局也渐渐有了变化。王允恭之前布下的那个“虎”,便显出深意来了:凭借那个“虎”为外援,插入了谢展的腹地,将白子钳制在中路。

谢展思忖半天,采用“并”的下法,王允恭心里早已经有了盘算,两人一子快似一子,谢展又落一子,这一着叫做“镇”,是阻挡黑子向中央发展。王允恭在白子中反落一子,割断白子的联络,黑白二棋在中盘角逐厮杀,片刻之后中央局势便风起云涌,成为一块大大的废地。谢展几次试图在中央占据优势,却因为王允恭先前那个“虎”的优势,始终未能得手。

谢展眼见局势越来越难,中央、东北、西北几块地方自己都不占优,只得力保东南角部的实空,王允恭知道谢展舍弃全局全力经营这一隅,必然会搏命相保,自己若是苦苦纠缠,也未必能讨得好去,于是也没有往这里攻,只是巩固已有的战果。最终,黑子依靠薄弱优势,终是胜出一些。

谢展被困在东南,见已是无力回天,便抓了两三枚棋子往棋盘上一掷,笑道:“认输了,认输了,贤弟好棋啊。”

“哪里的话。兄长东南这一隅确铁板一块,小弟攻不进去,凭着这一块兄长也不至于投子认输啊。”

“不不,贤弟下得确实好。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全局都丢了,一隅之地又何足道哉。输在中盘那个“虎”上,前面不知作用竟如此之大,果然还是棋差一招啊。”

王允恭挠挠头,腼腆地道:“哪有啊。我又不像朗哥那么多事要做,平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读书下棋,自然要得心应手些。”

“哈哈,”谢展爽朗一笑道:“贤弟,你也不用谦虚,你是芝兰玉树,大家对你期望自然要高一些,你既要经得住这种期望,也要学会面对这种期望。将来挽大厦于将倾,还要靠我们家的宝树呢。”

王允恭撇撇嘴:“大厦将倾,一木难扶。哪里是一个人能够撑起来的,更何况我又不像朗哥这样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图一个逍遥自在,安身度日也就罢了。”

谢展摆手道:“不可这么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图的便是青史留名,百年传颂,更何况贤弟有这份能力呢?与其苟且一生,何如奋力一为之呢?应当重振你们琅琊王氏的荣耀啊。”

王允恭叹道:“哎,朗哥啊,累积所致的事情,谁又能以一己之力而强为之呢?更何况这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虽百年间宗族势力左右朝政,早已为人诟病,皇亲国戚反对,举进士、明经的仕宦反对,寒门庶族也反对,这样一个体系制度,哪里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啊。”

“非也。”谢展打断了王允恭的话:“我也知道将来势必要被新的制度替代,但目前制度再坏,有,总比没有要好的,兄长我维护的不是宗族的声望与地位,而是秩序,是规则。只有有秩序、有规则,朝廷才会安定下来,才会稳下来。诚然,朝廷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可只有稳下来,才能抽出时间来慢慢着手去解决。”

王允恭不屑地道:“天下局势瞬息万变,哪里会有时间容朝廷慢慢地变呢?更何况这些人想不想变还是问题。”

谢展用手托着下巴,陷入沉思之中,良久,他才说:“我也知道现在刻不容缓迫在眉睫,怕是行将就木无力回天了。可我们总要去尽力争取一些时间来,让朝廷去改正。自古王朝更迭有乱自上始者,有乱自下始者,乱自下始的,哪一次不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天下凋敝,百姓早已不堪其苦,如果再乱自下始,那必将是毁灭性的,所以要尽最大可能,杜绝乱自下始这种情况出现而已。”

王允恭长叹一口气道:“哎,朗哥啊,不破不立,不乱不治。既然明知道已经是坏掉了,又何必苟延残喘呢?那就干脆让他坏得更透些,坏到骨子里,然后创造一种新的去替代它,岂不是要少走很多弯路吗?”

“可是,那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啊。”谢展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踱着步子道:“以生灵涂炭为代价的向前,我们宁愿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