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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口城虽然是槐河域里类似江南水乡的一个小城,但在城郊却很突兀地高起了一座小山。那里被白雪覆盖,终年严寒,在小山周围有一个明显的由冰霜结成的分界线,分界线外是温暖潮湿的水乡,而分界线内是刺骨寒冷的冰天雪地。这座山被当地人称为“悔过山”,据说悔过山是十几年前随着城隍上任而突然出现的,当地人普遍信奉“荆棘之子”,自然而然地将其视为龙神凝视而降临的奇迹。

大壳三人离开黑栗村后,根据罗盘的定位在平口城一间客栈内找到了失魂落魄的小野。

客栈内座无虚席,但平三一眼就在众多兽人中找到了自己的偶像:“小野!我们终于找到你了!”大壳和茶罗喵也跟着走了进来,小野见同伴们前来,便勉强笑道:“你们来啦......这几天你们去哪了?”

平三回答道:“黑栗村,我们觉得齐格舒的故事有很多疑点,所以去黑栗村问了当事人......对了,冰流呢?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他——唉,”小野叹了口气,“冰块脸一路寻踪追云,但他不让我跟着......每次他都在我睡着的时候离开,我一路跟到这儿,然后跟丢了。”小野抬头看见了茶罗喵,突然想起茶罗喵能通过罗盘找人,便问道:“茶罗,你能用罗盘找找冰块脸的下落吗?”

不等茶罗喵开口,平三先回答道:“茶罗之前试过了,结果......罗盘炸了,茶罗自己也受了点伤。”

小野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茶罗喵此前也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当时罗盘突然裂开他也被吓了一跳,他想了想,道:“我老爹以前好像说过,身上牵扯的因果越多,对世界影响越大的人,就越难以通过术式来影响他......包括观测他的位置。所以一般的术士都不敢给王族大衍,如果术士自己的命格不够的话,反而会遭到反噬,甚至直接暴毙。”

平三问道:“什么是反噬啊?”

“就是一直倒霉,然后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死掉。”

小野猛然想起之前在长街,茶罗喵曾经算过冰流的位置,便有些担心地问道:“茶罗,你之前在长街也给冰块脸算过,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好,老爹送的罗盘炸了,算是给我挡了一下......”茶罗喵从怀里拿出一块罗盘的碎片,有些伤感道:“老爹......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现在没了。”

大壳也感到有些好奇,虽然五步先生也精通堪舆之术,但毕竟他在五步谷主要学习的是医术,因此对堪舆之术不甚了解:“为什么你在长街的时候可以定位到冰流,而现在不行了呢?”

“也许上次定位的时候反噬就已经开始了,一直到这次才爆发......也许,冰流殿下的运势发生了变化。”茶罗喵想起在临街民宿里,傲雪说过的那番话,“也许傲雪公主说的没错......再跟着他,我们也......”但又想到小野大壳毕竟是和冰流出生入死过,他们二人说什么也不会撇下冰流,而平三对小野又如痴如狂,他也不可能远离小野,自己这话说得实在是不合适。

小野果然不为所动:“我知道了,但是冰流现在这样的情况,身为朋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抛下他。但是......”他看了看其他三人,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你们跟着陷入危险......”

小野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都告诉给了三人。平三若有所思:“所以小野你怕我们也会陷入危险,就不打算让我们跟你一起了?”同时心想:“原来地下城的那个三脸鼠女姓杜啊,她们就这么死了,可惜我没有遵守约定。”

见小野默然无言,平三接着说道:“我明白了,冰流也许就是这么想的......小野,如果你想劝冰流回心转意,你就得自己先做到啊,我们绝对不会拖累你的。”

“没错。”大壳也说道。

“对啊......”小野喃喃自语道:“冰块脸只是不想让我陷入冒险......”他振奋起来,似是自嘲道:“哈,我真是糊涂了,居然变得和冰块脸一样,我这就去找他。”

“那么,冰流现在在哪呢?”被大壳一问,小野顿了顿,“对啊,冰块脸藏得很好......我现在是找不到,不过城隍也许知道,我们不如——”

“不行!”三人异口同声起来,众人接连几次遇险都是城隍在推波助澜,青水城隍的信任在他们心中已经破产,三人说什么都不可能再相信城隍。

“那你们说怎么办啊?”

“我还真有想法,”平三说道:“我们进城的时候远远地看到有家客栈被王卫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满,整条街的人都被清空了,连鬼差都不允许靠近,我想,整个青水能有这么大排场的,只有青水王族了吧。他们也许会知道冰流的下落。”

大壳却疑惑道:“等等,小野你是跟着冰流来到平口城的吗?可是你不是说追云他们往长街的方向去了,冰流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我们在路上遇到了长街的典狱长,那家伙不知道和冰块脸说了什么,冰块脸就掉头来了平口城,我在这里跟丢了......反正现在也没什么线索,就去平三说的地方看看吧。听起来那里戒备很严,我们得先想办法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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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的地下迷宫,这段时间已是空无一人。几日前,王卫军和“营”将地下迷宫的人都迁了出去,并封闭了所有进出口。里面的人要么被交由州司派来的巡查员审问,要么在审问完后被送回了黑栗村。长街的城隍也被控制住,相关的鬼差全部被撤换,连同地下迷宫的物品一同被送往王都诏狱。由于城隍此时被剥夺了权责,无法再受香火,长街由青水王宣布进入紧急状态,由全城的王卫军取代原先城隍庙负责的一切事物,追云在长街培植多年的势力随着青水王的清理十不存一。

然而,此刻的地下迷宫内,仍有人设法绕过了“营”和王卫军的监视来到了内部。

傲雪和追云一同潜进了迷宫内,变色龙和千钧早已等候多时了。见追云空手前来,千钧拉下脸,率先问道:“追云殿下,白辰公主呢?”

追云却反问道:“王将和特工不也没把我要的人带来吗,还是说在王将眼中白辰公主毫无价值?”

千钧被这一反讽,脸色变得更难看起来:“如果追云殿下没办法带来白辰公主,那么追云殿下就没有价值了。”

变色龙见两人一见面就剑拔弩张起来,便唱起红脸来:“啊呀,莫非殿下遇到什么困难了?如果白辰公主请不到这里来,殿下不如告诉咱公主的下落,咱好带翡翠会的兄弟们去请人。”

“这个不急,再给我七天的时间,我一定能把白辰公主带到这里来。不过我想再请你们做一件事——”

只听一声巨响,千钧旁边的石头应声而碎,“你现在已经不是青水的殿下了,搞清楚自己的位置。”千钧的话语充满威胁之意,“哪怕我们现在撒手不管,你都无法活下去。我们之前说好的合作条件决不允许改变。如果你无法做到自己说过的话,不妨直接告诉我们。”

变色龙偷偷瞟了眼千钧,见他此刻冷着脸,强忍着一腔怒火,心里暗道:“事关帝印,这家伙竟然如此沉不住气。”接着开口道:“看起来殿下的确遇到麻烦了——也是,忠于殿下的人这几日都被青水王清理干净了,想来殿下行动的确是处处掣肘,不如之后的行动就让咱和殿下一起吧?”

追云回头看了眼傲雪,见傲雪很坚定地朝他点了点头,只得叹了口气,道:“我只想请两位出手,帮我杀一个人。”

千钧冷哼一声,道:“冰流么?早说不就完了。”

“不是冰流,我想请你们帮我刺杀——雷将神门下的小将,鹿野。他现在应该在平口城。”

傲雪一惊,下意识地握紧拳头。追云为什么会想杀小野?不是说好目标是青水王的吗?她万分困惑,还带着些许对小野的担心——但追云既然已经开口,也容不得她再来替追云更改了。

变色龙眼珠转了转,想起了在临街和长街与小野碰面时的场景,笑道:“那头白狼?不过是区区小天位,不过既然是殿下指定,那他肯定不简单,我和千钧大人会谨慎行事的。”

千钧仍是极为傲慢,只是高高昂起头,俯视着追云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别再给我们耍花样了,不如我们会在青水王之前就料理了你!”千钧话刚说完,却突然注意到追云身后的洞口,远远地有个黑影晃了一下,顷刻间人便不见了,下一刻,千钧从追云身后的洞口中走出,左右手分别提着一只熊猫,两只熊猫皆已毙命。

“是父王的‘营’,想不到他们跟到这里来了。”

“是吗?”千钧提着两只熊猫,走到追云身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我还以为是你告诉青水王我们的下落,想借机换取青水王的赦免呢。”

追云却直视着千钧道:“我的确有这么想过,不过我现在一露面就会被‘营’杀掉,根本不可能见到父王——见到父王的话可能就是父王动手了吧。”

傲雪心里冷笑了一下,心道:“真是服了你,居然能把被追杀说的这么光荣。”

千钧将两只熊猫往地上一扔,头也不回地走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希望殿下下次再谨慎点吧。”

变色龙凑到追云身旁,“殿下真的不用咱帮忙?”

“不用,请你和千钧王将一起去平口城吧。”

变色龙似乎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跟着千钧走了。

那两人刚走,傲雪一下子拽着追云的领子,恶狠狠地说道:“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他们杀小野?”

“原来公主有异议啊,那刚才千钧和变色龙在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他们杀小野!”

追云摊手道:“在树林交手的时候我看出来了,事实上——我很早就知道了,冰流身边能交心的只有这个小野,只要小野死了,冰流就无法从我的打击中走出来。只要冰流废了,父王考虑到青水的未来,还是得把青水国交给我。”

“哈哈......哈哈哈哈!”傲雪忍不住笑出声,声音听起来尤为可怖,让她面目显得更加狰狞:“你现在还觉得青水王会放过你?还是说,你现在还对青水王抱有幻想?”

“为什么不呢?父王可以把罪大恶极的冰流给赦免,那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呢?何况我监国多年,青水交给我才是最让父王放心的。”

傲雪一把推开了追云,冷冷地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王兄以前就和我说过,他喜欢当今王上是因为他从不妥协。只要他认定的事,是绝对不可能更改的。”她走向前,用极其刻薄的语气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芦芦族排挤吗?因为我不会形元。你也一样,甚至更糟!你要是和冰流一样钻研武艺,那倒也罢了。可是你偏要去学什么巫蛊之术,而王上一向不喜欢这些阴损的异术,你现在在他的心中毫无地位可言!你居然还觉得自己能被赦免,哈哈哈!”

傲雪再次放肆地大笑起来,“当今王上只看重形元的修炼,所以所有王子中他自然最喜欢天分最高的冰流。而你,不过是帮他料理青水,好让他专心习武的一个工具罢了,这青水他最终只会交给冰流,你是绝对不可能的!”

追云却无所谓道:“那冰流死了,我不就是最佳人选了?”

“你?哈哈哈!你先活下来再说吧!”

“其实公主的方案我也考虑过,而且——没准可行。”

“别开玩笑了,千钧和变色龙不出手,你拿什么来杀青水王?长街的尸魔和恐兽都被清理掉了!”

追云没有答话,朝着地下迷宫的一处洞穴走了过去。傲雪仍是大笑着,跟了上去。两人在洞里拐了半天,来到之前关押三脸鼠女的洞穴。追云蹲坐在地上,用形元诱导着体内的蛊虫——洞穴的墙壁并不是随意凿刻的,而是配合隐秘的阵法共同塑形使之形成一个死角——或者说是特殊的“小空间”,虽然真实存在但无法被外人触及,类似五步谷一样。这个死角只有用特殊的蛊虫使人产生幻觉时才能看到,因此没有被先前“营”的地毯式搜索发现。追云解除了死角处的封印,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只干瘪的蛆虫和一本书。

傲雪问道:“这是——怎么那么像控脑虫的母虫?”

“这就是控脑虫的母虫,也是尸神咒蛊的母虫。”

“不可能!”傲雪惊道:“这两种蛊虫都无法在同一个宿主体内共存,怎么可能是——”

追云道:“事实如此。实际上,公主并不是第一个开始研究控制尸鬼的人。尸鬼的产生由来已久,许多修习邪法左道的术士都设想过使尸鬼可控,为己所用,最终他们得到了两种方法——蛊和阵。”

“这个我知道,”虽然傲雪一门心思都在研究生物兵器——恐兽,但在改进恐兽的再生和制造时也曾稍微涉猎过尸鬼相关的知识,“用蛊在活人转化前先行操控大脑,或者是用阵法来对尸鬼的行动作出引导。用蛊虽然能精确操纵尸鬼,但只能控制得一两个,而阵法虽然可以对大量尸鬼使用,但只能大致地引导尸鬼前行的方向,无法精细操控他们的行动。”

“没错。尽管三国都签订了合约不再制造和研究与尸鬼相关的术式,但仍有术士在试图结合蛊和阵二者的优点来操纵尸鬼。公主想想啊,如果能随心所欲地操纵大量的尸鬼——”追云见傲雪皱起眉头,想起傲雪曾经操纵大量恐兽引起了震惊青水黑峰的恐兽之乱,便略过这个,说道:“大概在三十几年前,有一批术士成功了。他们是生活在青水边境,巨兵长城附近的赤狐一族。赤狐一族想凭借能精准操纵大批尸鬼的蛊虫趁机在青水建立属于自己的国中之国,并得到了黑峰的支持,因此在消息泄露后先王很快采取了行动,和父王一起率兵出征平定了赤狐一族的叛乱,并毁掉了所有的蛊虫。”

追云小心地翻了翻那个已经干瘪的蛆虫,“当年平定赤狐一族叛乱后,父王本想将整个赤狐一族尽数诛灭,然而母后却为他们求情,加上先王听说了王都骚乱后想尽快班师,最终放过了他们。为了答谢母后,赤狐一族将这个匣子送给了她,而母后又在知道了我喜欢巫蛊之术后转赠给了我——当年母后为狐族求情让父王非常不快,因此这个匣子她没有让父王知道。”

“有意思,”傲雪说道:“你说这个是控脑虫和尸神咒蛊的母虫——是吧?这是什么意思?”

“公主,其实我骗了你。你所研究的尸神咒蛊和控脑虫都是由匣内的母虫诞出的虫卵所孵化的,孵化后的幼虫通过不同的阵法诱导就可以分化成控脑虫或者尸神咒蛊,这两种虫其实都是由同一种母虫所诞下。”

傲雪虽然精通生物一类,但毕竟赤狐一族所研发的蛊虫怪异复杂,加上她接触尸神咒蛊没几天,因此没能看出来。傲雪却有些愠怒,“所以你其实早就知道怎么控制大量尸鬼了?那你还让我去研究控脑虫和尸神咒蛊的共存问题?你是存心消遣我吗?”

“不不不,公主误会了,我是真心想让公主解决这个问题。虽然母虫能够做到控制大量尸鬼——就像石玉盛宴能控制恐兽那样,但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操控者必须将蛊虫植入自己体内,将自己的五感六觉献祭给母虫,从此与母虫同生同死,不得分离。”

傲雪若有所悟,“原来如此,失去五感六觉的人和死了也没多大区别。难怪赤狐一族开发出了这种蛊虫自己却不拿来用。不过说到底,类似的效果我的石玉盛宴和恐兽也能做到,而且只需要拿着就行了,根本不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赤狐一族研究出的母虫实在是可笑至极。”

“的确,但是尸鬼的制造要比恐兽快的多了,如今我们想翻盘只能靠它了。公主可别小瞧了这个小小的蛊虫,为了它,当年连先王都亲自去了北境。”

“你想靠它来对抗青水王?”傲雪挑了挑眉,“难怪这么多年来你要在自己的身上豢养蛊虫,原来是为了植入这个母虫做准备啊。那你自己去吧,我可不会植入母虫变成没有五感六觉的活死人。对了,为什么不用控脑虫控制一个倒霉蛋,然后用他来植入母虫呢?”

“控脑虫和线控虫都无法和尸神咒蛊共存,那自然不可能和母虫共存了。地下城里的虫卵都被毁了,我可不想再拿母虫冒险。”

傲雪的眼光落到了那本书上:“那上面写了上面?给我看看?”

追云却盖上了匣子,“是炼制、植入以及让母虫复苏的法门......既然公主不愿意,我只好另找他人了......鬼头雕,他或许可行。”

“给我看看那本书吧。”傲雪再次提出请求,“没准我能找到不用付出那么大代价的法子呢?”

追云想了想,也是,傲雪既然能研究出石玉盛宴,没准她真能研究出代价不那么大的母虫。追云虽然有母虫在手,但毕竟不想拿自己冒险,也信不过其他人,如果傲雪能设法降低风险,那在合适不过了,便打开匣子,将那本书拿给了傲雪。

傲雪拿到书,便催促道:“快走吧,‘营’已经跟到这里来了,我们得在其他‘营’的成员发现不对劲之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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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口城那个由王卫军层层守卫,戒备森严的街道里,一只白色的孔雀在齐格舒的带领下,径直来到了一栋院门前,王卫军不曾阻拦两人,只是为他们退避开一条路。孔雀身着一袭浅绿长袍,右眼下方有非常明显的三道并列的划痕。齐格舒打开门,院内两侧立着身着“营”制服的熊猫,而列队的熊猫尽头,是坐在轮椅上的青水王。青水王两手一挥,朗声道:

“金沙亲王远道而来,本王——有失远迎。”青水王的声音如巨钟般洪亮有力,似乎仅仅是声音就饱含着海量的形元,直震得熊猫们耳朵刺痛,但熊猫们一个也没有怠慢,仍是一动不动,如雕塑般矗立在两边。

亲王微微一笑,道:“迎客至此,足见诚意了。”

亲王身后没有跟着其他什么人,在齐格舒看来,金沙亲王是一个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