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起身向外走去，此刻天色已暗，街上反倒是人流涌动。
前往内城的道路漫长且枯燥，乔伊乘着马车，穿过长长的甬道，绕过飘扬着四大皇族旗帜的广场，不断接近矗立着宏伟建筑的泽鲁斯皇宫。
泽鲁斯帝国皇宫存世日久，迄今已有数百年。自从大帝伊凡·斯坦尔立国后，泽鲁斯帝国发动四境百姓，短短数年间就在此地建立起人族最庞大的城市——凤鸣城。
凤鸣城横亘远东，逐渐成为远东人族的圣地，不过，在玛卡兰帝国成立后，日出之城以其特殊的宗教地位无可辩驳地重获远东人族圣城的地位。
马车载着乔伊来到皇城一侧，多年以前，他经常从这里进入皇城与艾玛相会，那些记忆已变得模糊不堪，只有当乔伊努力去回忆的时候，他才能从那些斑驳的时光中找到令自己眷念的时刻。
他记得御花园里弥漫的淡淡花香，还有艾玛有一段时间经常服用的苦涩药剂，他们都将其视作洪水猛兽，每次艾玛都捏着鼻子十分不情愿地服下药剂，从来没有断过，但她最终还是在那个冬天永远睡去。
回忆与现实重叠，乔伊几乎有些分辨不清自己身边的景象。他在侍卫注视下来到侧门，拿出艾玛当年给他的令牌轻轻一晃。一如既往，并没有人阻拦他。
乔伊穿过幽静的花园，来到艾玛曾经寝宫的门前，台阶上缺失的一角提醒着乔伊，这里与三年前相比毫无变化，变得只是居住在寝宫内的人。
门前的侍卫见到乔伊后并未有太多的惊讶，一名侍卫转身去禀告艾琳公主乔伊的到访，另一名侍卫走上前来迎接乔伊，稍作检查后便立刻放行。
从乔伊从侧门进入皇城的那一刻起，艾琳就已经知道了乔伊的到来。乔伊在侍卫引领下进入寝宫，在一张檀木桌前坐下。
“安德鲁特公子请稍等，公主刚刚结束小憩，正在梳洗，很快就来与您相会。您可是来的太早了些。”
乔伊曾见过的那名女性侍卫挥手示意侍女奉上茶水，满面笑容地乔伊交谈几句，从她口中，乔伊得知艾琳这段时间过得并不舒心。
侍卫转身去查看艾琳是否结束梳洗，留下乔伊一人百无聊赖地自斟自饮。他琢磨着该如何跟艾琳开口，以艾琳那悲天悯人的性格，他大概率不会遭到拒绝。
但现在时机敏感，乔伊其实不该与艾琳接触太多，新帝已经足够关注他，他实在不想再吸引太多目光。只是，若想帮助艾琳在三名继承者中脱颖而出，亚瑟事件或许是一个好机会。
未等到乔伊思索周全，艾琳就已姗姗来迟，微笑着坐在乔伊对面。艾琳穿着一身素白色的长裙，不施粉黛，长发自然绾在脑后，中间别着一支白玉凤凰发簪。
“好久不见。”乔伊放下茶杯，轻咳一声开口说道。
“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可不过数日而已。这几天，乔伊哥哥最近在忙什么？”艾琳亲切一笑，笑容里颇有些揶揄味道。
乔伊闻言不由有些局促。第一次接触到艾琳后，乔伊虽然对艾琳的形象有所改观，但还未曾完全替换掉自己心中艾琳的形象。
他一直将其视作那个跟在自己和艾玛身后的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还未完全接受如今觉醒神眷天赋后聪慧机敏有《不朽之王》游戏中几番风韵的艾琳公主。
“哥哥前来拜访一定是有话想跟我说吧？”见乔伊沉默不语，艾琳主动端起茶壶，给乔伊添水。
她光洁的脸庞相距咫尺，脸上笑容纯真一如往昔。
女孩身上的香味钻入乔伊鼻尖，使得乔伊不免失神，他呆滞地望着艾琳，仿佛看到了艾玛。她就像以前那样轻轻呼出热气戏弄乔伊，但乔伊却只是心下微叹。
乔伊知道自己不能再隐瞒下去，他必须真诚一些，于是他决定全盘托出。
“蒂娜·库奇的哥哥亚瑟·库奇因属下叛国导致小队伤亡惨重，不久前陛下下令将他押回国都审判，半个月后他便要回到凤鸣城，七月时会被送上军事法庭。我希望你能出席审判，帮助亚瑟证明自己的清白。”
艾琳闻言沉默良久，她紧握茶杯，秀眉微蹙。虽然猜测到乔伊此举是为了让自己争取亚瑟的支持，甚至库奇家族的支持。
但这件事艾琳也有所耳闻，同时，艾琳察觉到，此事远非看上去那么简单。
“我愿意帮你。”艾琳点了点头，“但是……”
“但是怎么了？”乔伊刚松了口气，闻言又有些紧张。
“父亲，不，父皇想要我去西境一趟。”艾琳为难道，“亚瑟·库奇接受审判的时候，我可能并不在国都。倘若审判开庭之时我已离开，那我实在是无法帮到他。”
“这次所为何事？”乔伊闻言一愣。
“与继承人的培养有关，等日后尘埃落定，再告诉你吧。”艾琳摇头一笑，看上去并不想谈及此事。
既然是涉及到皇族的机密，乔伊也知趣地不去探询。
“这种审判一般需要多久才能开庭？”乔伊问道。
尽管安排在年中审判，但最早六月就会开始，迟则八月。
“少则半月，多则半年。”艾琳谈起这个来显得自然了些，“目前宗教审判所已经积压了数十起审判，其中不乏比亚瑟事件严重的军事审判。或许，他并不会很快就受到审判。”
“这样么，那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乔伊握了握拳，“亚瑟是武神学院最优异的学院之一，同时一名十分强大的骑士，倘若能得到他的支持，对你而言十分重要。”
“我不知道我能否赶得上这次审判。”艾琳摇了摇头，“但或许，我可以等到开庭。”艾琳将青丝缠在手指，忽然问道，“哥哥喜欢这里的摆设么？”
乔伊闻言一愣，这里的陈设与过去相比丝毫未有变化，只是换了帘幕而已。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为什么不全部换掉？这些摆设都很陈旧，与你现在的地位并不般配。”
“只是外物而已，新与旧又有什么区别。”艾琳摇了摇头，“哥哥是真心想要帮助亚瑟·库奇？”
“那是自然。蒂娜是我的朋友，我最近与他们往来颇多，如果能帮到她，我不会坐视不管。对你而言，也有所收获。”乔伊茫然点头，有些不习惯艾琳的跳跃。
“若真是如此。”艾琳凑上前来，轻声在乔伊耳畔低语了两句。
“那哥哥就去西境调查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看亚瑟究竟有没有背叛帝国。”
“但那着实有些困难。”乔伊愣道。
“乔伊哥哥。”艾琳目光中蕴含深意，“父皇既已下令，哪怕亚瑟·库奇当真没有通敌，但他至少翻了管教不力的罪名，这在军队同样是不小的罪名。身为帝国军团小队队长，他既没有严格约束手下，导致属下私通叛逆，酿出惨祸，事发后又未曾将功补过，反倒是在帝国军团控制住局面后被抓起来时自称冤枉，这难道不是有些可笑的吗？从重而言，哪怕他被当场斩杀，于军规国法而言亦未太过。父皇之所以留亚瑟·库奇一条性命，只是希望以此来警惕世人，并给予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可他当真没有通敌，纵然失职，如此处理也未免太过令人寒心。”乔伊忍不住道。
“他是否通敌，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艾琳目光深邃，脸上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当日西境究竟发生什么无人知晓，可能是亚瑟通敌，被副手发现倒打一耙？没人能说清驻地里到底发生过什么。有时候，不作为反倒是最大的过错。亚瑟·库奇的最大过错是碌碌无为，叛逆分子在他眼皮下谋逆多时，可他竟未发现，对一个合格的帝国军人而言，这怕是有些可笑。”
乔伊哑口无言，艾琳所言直指这桩事件的核心，她的立场不偏不倚，既未偏向皇族，又未偏向亚瑟·库奇，只是以一个中立者的身份阐述自己的观点与猜测。
亚瑟·库奇这桩事件中最令人起疑的地方就是亚瑟副手私通叛逆多日而其未曾有所发现，这对一个帝国军团小队的队长而言是不太可能也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即使身为队长，也不一定会知晓手下在何时何地做了什么吧？”乔伊没有底气地争辩道。
艾琳的镇定让乔伊惊讶不已，他本以为艾琳听说此事会十分上心，毕竟，艾琳现在并无多少可以驱使之人，倘若亚瑟肯为她效犬马之劳，对她而言有极大裨益。
“虽然如此，但蛛丝马迹总归是有，那场惨祸的布置与商议可不是一次碰面就能决定的。但凡亚瑟·库奇稍加留心，很容易就发现自己手下谋划的邪恶之举。”
此类小队的所有成员完全受到队长辖制，驻守、巡视、运输物资等皆由队长指派，倘若有人通敌，很容易就露出马脚。
一念至此，乔伊不由后背一冷，亚瑟·库奇事件中处处透着诡异，若非艾琳指出，他甚至还在为亚瑟·库奇辩解。
但这并不是说亚瑟·库奇一定有罪，只是他的不作为确实是酿出这场惨剧的主要原因，毕竟在其位谋其职，亚瑟·库奇在这一事件中并未履行一个帝国军团小队队长应尽的责任。
“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回复蒂娜？”乔伊面上一红，“我可是已经答应她了，要请你出席审判。”
“我当会出席审判，但要在从西境归来之后。”艾琳放下茶杯，“届时，我们一定已经查明此事真相，西境的混乱局势也会收敛不少。亚瑟若无罪，届时如果军团不再接受他，我会给他一个合适的职位，让他为我效力。哥哥放心了吧？”
“你这样说我自然放心。”乔伊握了握拳，不由心生感激，同时也对艾琳仓促间的处理十分钦佩。
短时间内，亚瑟事件并不会落下帷幕。乔伊几乎已经预料到，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还会再与此事继续纠缠下去。
这件事虽然涉及到了黑暗教团，但其实也很可能是西境各势力间的内斗。
西境对帝国其它三境以及凤鸣城的大部分居民而言其实更像是异国，他们崇尚自然之力，修行法门与宗教信仰等都与帝国余下三境之人不同。
帝国自建立以来对西境也多有防备，针对西境制定的政策向来严苛，甚至不允许他们随意离开西境，需要有通行证明才可离开经商冒险。
乔伊坐在艾琳身前的黄梨木椅中，满面含笑地注视着她，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艾琳至少是有意愿帮助亚瑟的，只是还有所担忧。等到林奇等人调查出真相，艾琳一定能帮助亚瑟·库奇脱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