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父子除灭闵国，大胜而归。
远界等人也随军而回。
一来一回，两次途经旧央国都濯巾城，他都并未停留。
九年半来，几经秘密打听，也寻不到常芍氏一族的尸骨埋葬地。
据说，当年屠城，所到之处，都是一把火烧光。
烧不掉的人骨，多半是随着建筑残骸的渣滓和灰烬，一同清理倒城外去了，根本无需埋葬，也无从辨认。
他想回到常芍氏宅邸遗址，立个碑、写个传，但要等到毋王朝覆灭之后。
过了濯巾，他说要去游山玩水几日，稍后自行回喷阳，跟陶虬打了个招呼就要走。
门客不是下属，来去自由。
真实原因，谁也没告诉。
临行前，洽饭缠着要一起去。理由是，担心他的妖毒复发，会晕，晕了有危险。
阿角也非去不可，理由是，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刀鞘吗？我得看看，我是否真能让你这把刀归鞘。
此言表明，阿角在不知他身世的情况下，已猜到一些端倪，知道他要杀人，只是不知要杀何人，是否应该劝阻，得去看了才知。
远界想，阿角能看出自己的心境，是因为这段时日以来，自己嗜杀的魔性越来越外显了。
要想个办法彻底废了《破在利徵裂心经》《丸蚩裂心经》和《丸蚩自在心经》的修为才行。
还有书中嵌入的佛法，或许也有问题。
他一直都在思考，毋地乃至周边很大范围，佛法都尚未大规模传入，那么《丸蚩裂心经》便是外来物，甚至整个魔道也可能是外来物，就像天人道一样。
将这样一门有巨大隐患的道法传入东方大陆，是何居心？
他依旧认为，这是一种试验，但不知究竟是什么试验。
答案也许只有追溯到源头，才能揭晓。
脱队之后，远界带着洽饭和阿角西去“游玩”，不带卜元武。
阿角是个聪明人，尚且能看出他有秘密。
卜元武不仅是个聪明人，而且是个修炼数百载，又行走江湖多年的聪明人，要是同去，肯定马上就能洞察原委。
远界现在还不能暴露。
目前这世上除了仙师元穷子，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正好，卜元武说，自己也有一些小恩怨要去解决。
四人各分东西，远界三人来到边陲之地，一个叫“龚”的小国。
深夜，远界潜行离开客栈，撇下阿角和洽饭，秘密来到一个钟氏人家。
这家人府邸不大，两进的宅院，没有府卫，家丁奴仆也不多。
远界祭起隐身障，越过墙头，飘入院中。
无色的迷烟很快蔓延开去，覆盖了整个宅子。
他先观察清楚环境，所有人都已入睡，也基本确定钟府内并无仙人，才悄悄进了主人卧室，见到床上躺着两人，应是终葵吉文及其正妻。
他一手掐住终葵吉文的脖颈，虎口压住对方的咽喉，使之不能发声，随即又向对方体内注入极其微弱的一缕炁，运功使之全身麻痹，不能动弹，这才将人从被子里轻轻拎出，来到书房。
“别叫，叫，就灭你全家。”
终葵吉文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着喉咙，说不了话，双眼像金鱼一样鼓出，却并未流露出太多惧色，艰难地对“空气”点了点头。
远界放手，把他扔到地上。
他咳嗽两声，找来杌子，整了整睡衣，拉紧一点，抱着双肩，跪坐在席上。
远界拿手指一捻灯芯，点燃书案上的油灯，随即撤去隐身障，现形出来。
环顾四周，屋内老旧，没有新式家具，窗户是木板，正闭着，不会透出灯光。
“见到我，你并不害怕。”远界在屋内踱步，看看终葵吉文平静的表情，见他除了有点冷，却似乎并不怎么惊恐。
终葵吉文搓了搓肩膀，“你能隐身夜行，像黄龙卫。然黄龙卫早无理由找我的麻烦了。你是——常芍氏的后人。”
远界眼皮微微一跳，出乎意料，停顿片刻，说：“你能猜到，说明当年你便知道常芍家中少了人。改名换姓，也是躲我？”
“你是寻吧？我见过你，抱过你。如今，你长大了，可真像爵爷年轻之时。”
对方此话说得远界动了恻隐之心，仿佛这位杀父仇人和自己的父亲渊源颇深，而且私交甚笃，痛下杀手，完全是出于王命难为。
不过，这或许也仅仅是“仿佛”。
远界冷冷问道：“你知道我没死，斩草未除根，却没四处追杀我，我是否该谢你救命之恩？”
终葵吉文把自己抱得更紧一些，夹着双臂，搓搓手说：“其实，当年风云变换，常芍公汝父，是主张投降归顺的。除了他，很多大族也是如此，只有央王不肯。当时四国制度相似、文化相近，若天下统一，小一些的诸侯和原班官僚，还能保住自己的利益。但最高统治者，却只能有一个。当年，我作为毋国的使臣，所要说服的，从来都不是央王，而是常芍氏这样的贵族。”
远界顺着他的思路说：“统一之后，大贵族可以削弱，重新分封，调去守边疆，小贵族倒可以留在原地，只有三国之王，无论如何必须死。可即便留下那些旧的贵族，也只是让他们苟延残喘罢了。帝王中央集权，废诸侯，制郡县，才是大势所趋。商渊正在做的，便是如此。
“我父只看到眼前，却预见不到未来。抑或，他明知即便全力反抗，也依旧是个国破家亡的下场，且比妥协死得更快一些，因此宁可委曲求全，主张归降。出卖央王朝，却能为自家人赢得一些喘息的时间，为保住家族血脉和实力，多做一分准备。
“若真如你所言，那商渊灭央、齐、荒，只杀三王即可，何必满城屠尽，诛灭我常芍？他出尔反尔，有和好处？每烧光一城，便要分派兵力镇守、派官员治理，也便削弱了中央的实力。当年的管理水平，根本不足以统治如此大的疆土。于是才有了后来有莘、有姒这等超大诸侯的瞬间崛起。难道商渊想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