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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雾如水流淌,轻轻擦过周明瑞的衣角,每每掠过都留下一阵瘙痒,像是某种犬类生物正在嗅闻他的气味。

周明瑞呆愣的目视着最上首的存在,却没有感受到除平静外更多的冲动。

“您就是福生玄黄天尊?”

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思绪,勇敢对上了那张完全由灰雾构成的脸,不去质问,不去发怒,言语中透露着恳求与卑微。

只要能把他送回原来的世界,什么都好。

“我并不是。”长桌上首的存在摇了摇头,“不过我可以是。”

祂的嗓音并不是周明瑞猜测的任何一种,既不苍老,也不邪异,反而普通的有些古怪。

“准确来说,我和你一样,也是被这里捕获的傀儡。”

“傀儡?”周明瑞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

“没错。”上首的黑影微微颔首,询问道,“怎么样,别人的身体好用吗?”

这问句像是一柄重锤,砸开了周明瑞僵滞的大脑。

“是你!”

“是你把我丢进了克莱恩·莫雷蒂的身体!”周明瑞有些激动。

长桌上首的存在迎着他炙热的目光,十分坦然。

“是我,但如果不是我帮助你找到了一具新的身体,你的灵魂会在从历史迷雾接受巨量信息后直接消散。”

巨量信息?

古怪的平静感再次镇压了周明瑞的情绪,他突然想起了穿越前在光怪陆离中看到的幻象虚影,想起了最后向自己伸出援手的光门。

或许正如最上首的那位神秘存在说的,是祂对自己施以援助,保下了自己的灵魂......但真的是这样吗?

祂说自己并不是福生玄黄天尊,但可以是,这又是什么意思?

祂为什么说自己也是傀儡,我和祂看起来可不像是能放在一起比较的个体。

如果从最阴谋论的角度来想,这位可能是在欺骗自己,但有什么必要呢,自己光是站在对方所处的宫殿内,就已经升不起任何想要反抗的念头。

“感谢您对我的帮助。”周明瑞斟酌着,“但我没有什么能帮助您的,我只是个凡人,只想回到我来的地方。”

长桌上首的人影目视着周明瑞,稍作沉吟,身影突然模糊。

汹涌的灰雾淹没了祂曾停留的古朴座椅,被黑色长袍包裹的虚无身体诡异贴上了周明瑞。

只不过祂并没有制止周明瑞受惊后步步退后的行为,反而耐心等到眼前这个凡人完全平静下来,才漂浮着缓缓向前,用长袍衣袖下半透明的手臂穿过了他的胸膛。

“比起话语,我更喜欢用行动。”

“你看,我碰不到你。”披着长袍的身影收回了手臂。

周明瑞惊魂未定的看完了对方的动作,愣了足足一分钟才重新说出话来。

“这是......什么情况。”

“我说过,我和你一样,都是这里的傀儡,也是被从平凡中掳来的可怜人。”

“唯一的区别或许只有,我是过去,而你是现在。”

“我不过是一个死后被囚禁在这里的孤魂野鬼。”

长袍下的身影语气不变,但周明瑞却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流露出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我被放弃了。”

流动的灰雾逐渐平静下来,像是退潮的潮水,以长桌为中心从两侧退到了宫殿角落,盘旋在那一根根巨型石柱上。

周明瑞咀嚼着刚刚得到的信息,不自觉地紧皱眉头。

“所以我们都不可能回家了?”

“不,不完全是。”祂摇了摇头,似叹息道,“等你完全掌控这里,我就会消失,消失的无影无踪,到那时候我就算解脱了。”

“至于你还能不能找到回家的办法,我想如果你能代替我,说不定会做的比我更好。”

“这是什么意思?”周明瑞有些不解。

“我说过,我是这里的傀儡,是囚徒,”长袍下的身影背过了身,慢悠悠的向长桌上首飘了过去,“我已经被困在这里快四千年了。”

“这四千年里,我曾被愚昧的生命视作神灵,曾与救世主一同讨伐残暴的异族,曾是‘黑皇帝’宫廷中的座上宾,曾是令北大陆众神胆寒的梦魇......”

“但我唯独不是一个自由人。”

祂重新走到了最上首那张座椅旁边。

“幸运的是,现在你来了,我看到了回归死亡,逃避这一切的可能。”

“你可以接过我的一切,可以成为这个星球上最受人崇拜的一批,只要你愿意。”

具有相当诱惑性的话语在周明瑞耳边缠绕,他不知道这些话是否有非凡力量加持,只觉得眼前人给出的条件确实打动了他。

他似乎只有这一个选择。

教会的高级执事明天就会到达廷根,十六个小时之后,圣物会指出他是个侵占了他人身体的异世来客,被欺骗的“值夜者”会判给他最严酷的惩罚。

可是祂不是说了么,祂也是这里的囚徒,花了四千多年都没有找到回家的方法,你就算接受这一切,也只是成全这个连底细都不知道的存在,然后说不定还会丢掉自己的自由。

再说了,你怎么知道祂没在骗你,万一祂就是福生玄黄天尊,祂只是在戏弄你呢?

另一个声音在周明瑞脑中竭力劝阻他走向最上首的那张座椅,不断列举着对周明瑞不利的可能性,想要让被蛊惑的自己停下脚步。

“可是......我本来就没有选择,不接受,我明天就会死。”周明瑞呢喃着绕过了长桌,走到了自称囚徒的黑袍身影面前。

“我该怎么做?”他有些不确定道。

虽然面部被灰雾遮盖,但仰头看着黑袍身影的周明瑞,还是感受到了对方的愉悦。

“你是‘占卜家’途径的序列七‘魔术师’,和我选择了同一条途径。”

“这条途径的顶端被称为‘愚者’,你要做的就是努力成为‘愚者’,成为这条途径的序列零,也就是大部分人口中的真神。”

神灵是途径的顶端?

这么说黑夜女神、风暴之主,还有克莱恩·莫雷蒂记忆中其他的正神,其实也是非凡者?

这些颠覆性的消息如果放在平时,或许会把周明瑞震惊的说不出话,但此时,他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

“现在你可以坐上来了,从第一步开始。”

黑袍下的身影看着周明瑞在自己的引导下坐到了长桌上首,继续说道:

“大殿穹顶这些绯红色星辰,每一颗都象征着一个信徒的灵魂,也可以联系到已经与这里建立联系,但又没有成为信徒的人。”

“你可以把这片灰雾浅显的理解成我的神国,也可以理解为我和我的信徒们开会的地方,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寻找你的信徒,你的助力。”

“相信我,如果只靠你一个人,只有序列七力量的你,你可能连取代我的位置,让我彻底解脱都做不到。”

周明瑞在祂的指导下伸出了双手,两只手分别对准了几颗星芒微弱的绯红。

不过他并没有急于开启属于自己的故事,反而先侧首看向了鬼魂般浮在他身旁的身影。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黑袍下的身影愣了一下,似乎没有预料到要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

祂第一次表现出了疏离。

“你可以叫我‘诡秘之神’,这是曾经我的信徒对我的称呼。”

周明瑞点了点头,指尖蔓延出的灵性触碰到了那片繁星。

荡漾的水纹模糊了绯红色的星空,更加深邃的色彩从繁星内部爆发,如同梦幻的焰火,点燃了沉睡在这片灰雾上的力量,三道模糊的身影在一阵深红色的光芒闪过后,出现在了长桌两侧,其中两道连带着古朴的座椅一并产生了变化,令椅背上浮现出抽象化的符号。

“阁下,这是哪里?”

“您想做什么?”

披着黑色长袍的身影不知去了哪里,周明瑞目视着或惊恐或兴奋的来客,目光移到了其中唯一一位散发着极端恐惧与震惊、激动混杂的女士身上。

他大致扫了那留着褐色长卷发,瞳色淡蓝的身影一眼,身体像是做过千百遍一样,熟稔靠向了椅背,十指交抵。

“你们可以称呼我......”

“‘愚者’。”

......

南大陆,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真实造物主原地上神国所在的圣亚伦斯城。

蓝色工人制服胸口处挂着一枚黄铜眼睛标牌的工程师,正认真核对着以奇迹般速度拔地而起的新城区是否符合规划,扣着安全帽的额头上满是大汗。

“快把老房子拆下来的材料放进来,边境线那边还指望着它们填城墙窟窿呢!”

身高两米多,活像个小巨人的大汉挥舞着双臂招呼着自己或操纵活尸、死尸,或亲自扛着建材喘气走来的同僚,时不时还不忘转头叮嘱,撑着‘秘法师’制作的空间袋的普通人同僚小心磕碰。

蔚蓝的天空上,有着精灵特征的蓝发女士在狂风托举下大声呼喊着,驱赶那些围在施工现场看热闹的孩子。

一片忙碌又欣欣向荣的景象。

“殿下,新城区和火车站之间还需要一条水泥路,可能还要麻烦您。”

核实完规划表的工程师急匆匆地跑到了一个颇有马戏团风格的棚子下,又仓促的刹住了车,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才开口说道。

“需要多长,你先疏散附近的人。”安提哥努斯平静的接受了突然增加的基建任务,幽暗的双眼更加沧桑了一些。

“好,我现在就去......”微微欠身的工程师突然停下了动作,只见安提哥努斯如木偶般僵在了原地。

紧接着,工程师脸上闪过一丝惊诧,随后紧忙闭上眼背身走了出去。

层层叠叠的星光大门在魔狼之子身后开启,为四周染上了一层如涟漪般晕开的梦幻色彩。

世间唯一还能活动的“旅法师”——罗曼·安布罗休斯脚步中透露着激动与焦急,闪到了眼前人的身前,表情严肃。

“你也感觉到了?”

安提哥努斯已经恢复了平时处变不惊的样子,默默点了点头。

“我感受到了主......感受到了源堡的召唤。”

“看来我们派到北大陆的人成功了,”罗曼紧皱着眉,飞快回忆道,“应该是埃里克撤回后的那次,克斯玛和他的部下。”

半白的长发飘了起来,安提哥努斯闭了闭眼,轻声道:

“我的占卜失败了。”

“我来的路上就试过了。”罗曼激动的有些无措,言语行为看起来更像“水手”而非“学徒”。

祂深呼吸了几次,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语速放慢了许多。

“我想要去趟鲁恩。”

“你会回不来的。”安提哥努斯摸了摸脸颊上的粗黑短毛,祂想了想,“你不信任查拉图?”

“不,”罗曼否定了祂的猜想,“从老查拉图开始,查拉图家族就一直是造物主和主的忠实仆从。”

“但现在不一样,我们不知道北大陆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主肯定正处于某种虚弱的状态,否则主早就发布神谕,甚至借源堡广域通告全国、全世界,讨伐那几个背信弃义的贱种了。”

“主如果处于虚弱状态......”罗曼脸上的表情逐渐恐怖了起来,“我没办法相信我们这三条途径下的任何一个人。”

安提哥努斯沉默的看着祂,没有在意自己也被划到了不被相信的一方,依旧平静道:

“查拉图没有僭越的本事,祂也成为不了三神,反而你急匆匆地赶到北大陆,才会给主带来麻烦。”

“虽然占卜没有成功,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除了我们这三条途径的天使,没有人能得到消息,只需要想办法确定,源堡的气息是主主动通过标记传达给我们的,还是源堡自发的行为。”

罗曼猛然抬起了头,对上了安提哥努斯担忧的目光。

“就是你想的,”安提哥努斯点了点头,“如果阿蒙也感受到了源堡的震动,该怎么办?”

......

“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地上只有唯一的主,圣洁伟岸的造物主您投下目光......”

被银白荆棘笼罩的无尽荒野上,流浪的法师抵着戴在右眼处的单片眼镜,一个人在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中穿行着。

祂嘴里哼着两千多年前造物主时代的童谣,微微翘起的嘴角噙着真实的喜悦。

一望无际的黑暗占领了地平线,只有稀疏的闪电从天际掠过时,才能看到很远处城邦亮起的灯火。

不断偷着自己与城邦之间距离的阿蒙须臾间来到了城墙上,俯视着这些仍信仰着造物主与“诡秘之神”的人们,看向了正有信徒出入,供奉“诡秘之神”的教堂。

“我亲爱的叔叔,您可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