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爹啊！义父！
4岁。
顽童骑在老者的肩上，抓住他鬓边的两束白发痴迷地仰望着数千米的高空。
万里碧空中，有上千道剑光划过浩瀚苍穹，在那一双纯粹的眼中留下五光十色的光影。
“伯公，我也要修仙！”
顽童激动地在他的肩上扬起了手，手上还揪着他的两束白发。
他展露笑颜，带着几条褶皱的脸上刻满了慈爱，他问肩上揪着自己白发的孩童：“为什么想修仙啊？”
“我要御剑飞行！”
“只是这样？”
“要飞，飞得高高的，摸到毛茸茸的云！”
他愣了愣，旋即大笑，“哈哈哈哈，好，不为天下苍生，不为证道飞升，只为了摸到云，你这一生注定要逍遥快活啊！不过云可不是毛茸茸的，我给你在外山养一千只毛茸茸好不好。”
“好！”肩上的孩童高兴点头，但很快就失落了下来。
他说：“可是要回家了，都带不走。”
“哎~等你二十岁了，你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了，而且只要阿彻叫我一声崔爷爷，别说是外山，这整个凌山宗都可以是你的！天上的云也都是你的！我能拿到的全是你的！快叫我一声崔爷爷！”
“崔爷爷！”
“诶！”
“爷爷！爷爷爷爷......”
“哈哈哈，好啊！你小子都要把我叫头晕去了，都是你的了！”
......
可我没想要太多……
徐彻被人拉扯着，他感受不到身旁人的劝阻，他彷徨惊怔地目视前方，他喉中哽咽，发不出一点声音，但他在心里想了很多事，说了很多话。
我不为天下苍生，不为证道飞升。
两年前我留下不是因为想做英雄，也不是非要替父还债不可。
我是可以把你们带走的，我牵挂的人我都可以带走，可是我带不走你们牵挂的这整个苍生！
你要是不来救我就好了。
你明明可以及时逃走的，是我害的你。
你忘了吗？我没那么容易死。
那只渗透着毒液的触手就算穿透我的胸膛，我应该也死不了。
我那么怕死的人，一定会想尽办法让自己活下来的。
我是一个注定要飞升的人！我不会死的！
猫大人，你在哪？！
你为什么没有出现？！
对不起！爸！我开始恨你了......
......
他挣脱束缚，冲上前去，想奋力挥出一拳！
那一拳包含着他的懊悔、愤恨、绝望，他只想拼尽全力挥出一拳，哪怕这很疯狂！
挣脱束缚，无声咆哮，变成一头发疯的野兽，向前挥出一拳，将痛恨、忏悔，将一切压抑释放出来！走向自我毁灭！
然后，轰！
化成一团血雾。
世界静寂一片，突然失去色彩，所有注视着他的人也都在那一刻哑然失语。
在徐彻冲了出去，在那块黑晶碎裂的那一时刻，他们知道挽回不了了。
他们逃开，然后远远注视着这个走向自我毁灭的人。
……
“妈的！妈的！”
远处的一座山中，一个男人在攥紧双拳，愤怒咆哮。
“他是个傻子！他是个疯子！混账东西！”
“为什么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刻失去理智！不就死个人吗！他怎么可以如此不顾大局！”
“通天神树......通天神树......”
玉璟思声音颤抖，眼中极度惊恐。
他突然猛地转身抓住将他带走的白盈，抓住她的臂膀，面目狰狞地问她：“被轰成一团血雾了，还能活着吧？他还能活吧？！”
白盈惊慌失措，“什么通天神树？小殿下只是继承了一缕血脉而已......那种情况下，他就算变成那什么极为微小的存在，也会不可能......”
白盈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眼中噙着泪，不敢把话说完，怕刺激到这个看起来也濒临发疯的人。
“对不起，如果我第一时间把小殿下带走就好了，我以为他也会及时离开的，我......我对不起......”
她唯唯诺诺地说出这样的话，她低着头，实在不敢与那双猩红的眼睛对视上。
玉璟思头脑猛地一嗡，松开了她的臂膀，怔怔地跪在了地上。
“不，是我的错！”
“我不该这么乐观，我不该这么自以为是，当初我知道死雾峡的事情的时候，就不该不把它放在眼里，我不该遵守约定，我该直接出手的！”
“功亏一篑了！”
“为什么......为什么天魔会在这个时候醒来？”
“难道她早就醒了？她在戏耍我？”
出了这么多的差错，玉璟思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自己了。
“不对！”
他蓦然抬头，彷徨无措。
“猫大人呢？”
“那几位呢？”
“他们为什么没有出现？！”
“难道那把剑是巧合，御鬼符箓书也是巧合？！”
“那可是通天神树啊！你们怎么可以不顾他的死活！！”
他的情绪越发激动，仰头注视头顶被密林遮蔽的高天，质疑，怨恨，他眼中只有这两种情绪！
他抬起颤巍巍的双手，崩溃嘶喊：
“爹啊！义父！”
“求你快出现吧！你让他们快出现吧！！”
哀嚎声在山中激荡，传扬出去，但怎么也传达不到另一个世界。
十分钟前。
在另一个世界，林园中的亭内，一只黑猫跳上圆桌，猛地掀翻了桌子上的棋盘，黑白棋子洒落一地。
“我让你们下！让你们下！下你他妈个棋！”
黑猫紧紧弓起了背，长尾像剑一般地笔直竖立在身后，它整个身躯毛发炸起，咧开了嘴就朝着对面的人凶狠哈气！
被它哈气的人不是它的主人，而是突然在今日造访的一位灰袍老者。
“哎哟，今天墨玉大人怎么脾气这么大？是有事情要办？若有急事您大可去办，我只是路过此地，没想到遇见了玄曦大人，实在意外，就想着和大人下会棋，干不了什么的，您放心。”灰袍老者笑道。
“放你他妈个屁！你们都知道我主人神力尽失，来这安的什么心，只有你们自己清楚！”
“哎哎~墨玉大人慎言，莫要污蔑我等，我等对玄曦大人一向崇敬有加，即便大人已经不坐在那个位置上了，您说是吧，大人？”老者笑眯眯地看向那只猫的主人。
那人身着一身墨色长衫，神情淡淡，气质儒雅。
“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毕竟我就坐在这，谁也杀不了我，就算骨老别有意图，想必也翻不起什么巨浪。”
“哈哈哈哈！”灰袍老者放声大笑，掩藏在袍下的目光却阴恻恻了起来。
“确实啊，任何人把主意打到您的身上，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都不会有好下场，我等都是谨记教训的，不过......您这最后一句话可能说的不太对。”
“哦？”
“在您和那位的眼皮子底下，我虽翻不起什么巨浪，但有时候就算风平浪静，船也是会沉的。”
“嗯，你提醒的是。”长衫男子客套地回应了一声。
灰袍老者起身，朝面前的人俯身行了一礼，说道：“想来大人有事要办，那我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长衫男子点了点头，随后那灰袍老者就带着身边的两位下属离开了这个小世界。
“那老东西可真他妈会挑时间出现！快走！”黑猫用爪子扯住他的长衫，要他前往某处。
“此时不宜过去探望。”男人起身说道。
“再不去就来不及了，仅那天魔的伴生魔兽都可以杀了阿彻呢！”
“可是这个时候，骨老必定在留意我们的行迹，这个时候去无疑会让他们注意到阿彻。”
“那该怎么办！你先前警告过那两个家伙了，他们要是真不出手了怎么办？”
“那便都不出手，这个时候他不需要你们出手。”
“你疯了吧！”黑猫毛发炸起，开始对自己的主人哈气。
“他会死的！你们可别玩脱了！”
“他需要这一死。”男人决绝道。
黑猫听不明白，“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通天神树第二层血脉的彻底觉醒，不止需要庞大的能量刺激，还需要临门一脚，一次绝望中的死而后生。”
“这样？”黑猫闻言，逐渐消了怒气，炸起来的毛发也收了回来，但它还有些狐疑，“这事你确定？”
“我确定，没有人比我更懂得怎么种树。”男人自信道。
他的猫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上次说出这种话的人已经在后悔了！”
它指的就是玉璟思，真怕一个有其子必有其父！
“那崔诀呢？他要是死了，阿彻会恨你的！”
“那就恨着吧。”
男人对此看起来并不在意，不，不是看起来，以黑猫对他的了解，他真的可以不在意，因为他是距离创世境界最近的真神！逍遥神境！境界越高，越没有感情！越为理性！越显得凉薄！
他活了太久了，当初他抛洒万千历劫分身，在时间长河中经历了无数苦难，生离死别他早已看淡了！
男人道：“他需要从世俗的羁绊中自我解脱出来，才能踏上大道。”
“可大道无情。”
“大道并非无情。”
“我不懂，但我知道人若无情便算不得人了！阿彻怎么可以无情？”
“那便不做人了，修士是人，仙人是人，神人也还是人，还是去成就真神吧！但我并非要让他变得无情，我只是要让他体验芸芸众生的一生，从渺小中经历出来，然后站在大道的高度审视这个大千世界。”
“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觉得有时候你理智得可怕，好像不会真的快乐也不会真的生气，又可怕又没意思。”
猫猫耷拉着脑袋，低落片刻，它突然攀上主人的小腿，仰着头露出汪汪泪眼。
它道：“崔诀就非得经历这一劫吗？他是个好人，你以前还是颜荀的时候，他可把你当亲儿子了呢！他对阿彻也很好，就像我对阿彻一样好，你看在阿彻才二十二岁，还这么小的份上，别让他这么早就经历这样的痛苦好不好？以后时间还长着呢，而且好人该有好报吧？”
长衫男子点点头，“嗯，好人该有好报。”
黑猫眼中一亮，瞬间激动起来，“那你想个办法救救他嘛~”
长衫男子坐回凳子上去，闲适地翘起了二郎腿，说道：“再说吧。”
“草！”
黑猫大骂一声，张嘴就往他腿上咬去。
奈何它堂堂弑神兽牙齿一崩，裂了。
它旋即又骂骂咧咧地离开。
长衫男人笑道：“说脏话就算了，你还真用力咬啊，牙裂开了也怪不得我了。”
......
死雾峡外。
一道倩影落在附近。
明真真算了算时间，太阳将要落山，还有小个时辰，这是她和徐彻约定好的，飞升前半个时辰徐彻会出来与她告别。
她在树上等着，站在那片山林中最为显眼的位置上。
没过多久，一个极为高挑的青衣人落在了她的身侧。
明真真见到此人，心中诧异，“青姨，你怎么也来了。”
青玉是凌山宗内门的唯一镇守，青丹峰的山灵，她极少会离开宗门，一来镇守内门是她的职责，二来她的生息与青丹峰共享，若她离开凌山宗，青丹峰上的一切生灵都会或多或少受到点影响。
青姨浅浅笑道：“和少夫人一样，是来送别的。”
“嗯，阿彻快出来了，我们就在这里等他。”明真真道。
青姨稳稳颔首，目光中一直带着若隐若现的浅浅笑意，然而这种笑意很快就凝滞。
二人看到，死雾峡中，数十位陆地真仙仓皇飞出，无不面色骇然，逃命一般！
这让她们立即意识到不妙。
黎容看到她们，立即朝她二人飞来，“快回凌山宗请师祖扩大护山大阵！”
“出了什么事？少爷呢？”
“阿彻在哪？怎么不见他？”
二人问起徐彻，黎容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了。
“天魔突然苏醒，老宗主牺牲，阿彻他......被天魔拍成了血雾。”
“啊！”明真真脑子霎时一片空白，脚下一个踉跄，就要从树顶摔下，幸好被黎容扶住。
“真真！”妖皇匆匆飞来，将已经完全神情惘然的女儿搂进怀里安慰，明真真这才缓过神来，在父亲的肩上泣不成声。
一旁的青姨也同时怔住，满脸茫然无措。
这一切太突然了！
被拍成了血雾，竟连收尸都做不到了！
青姨捂住胸口，她第一次知道心痛的感觉。
“快远离这，死雾峡的天道禁制挡不住天魔！”
黎容催促，妖皇就要抱起女儿返回妖族，但却在这时，众人的身后爆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
他们回头看去，赫然就是死雾峡的天道禁制碎裂了！
两条八百里长的夹道山脉轰然坍塌，上方笼罩的千丈高的云层如决堤的滚滚洪水，向四周汹涌地奔泄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