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恒力机械公司到了。
三人在车里评头论足，外观上看起来规模不大，占地面积可能不到20亩，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分开的厂房，一座备料仓库，办公楼只有三层，面积也不大，看着有15年以上的楼龄，装修很一般。
但是在电话里聊天时，据他们自己说，他们是国内最好的鱼罐头生产线的供应商，获得的国家专利超过50项，国内没一个竞争对手能打。
这话听听就好，杨吉祥自己就是开机械公司的，一年花在专利上的费用超过百万，哪还不懂里面的条条道道？
老板出来迎接，看见三人开着佛山本地牌照的10年旧雅阁，操着一口外地普通话，年纪轻轻，一看就是拿着家里大人给的创业资金在瞎折腾，不知道怎么看中罐头食品加工行业。
主动送上门来的肥肉他就不客气了，这不狠狠宰一笔？
“哇，猴靓仔哦，三位老板请进。”
这位钱老板十分热情，将三人引到办公室，别的先不谈，饮茶先。
钱老板自吹自擂，什么珠江桥，甘竹，粤花牌的豆豉鲮鱼罐头，都是用的他家生产线。
还有他的侄子，华南理工机器人工程专业的研究生，拿过“你的萝卜”全国工业机器人设计一等奖，是厂里的技术骨干。
啥啥？
你的萝卜？
杨吉祥三人有点懵。
“是Leaderobot，我设计了一套机器设备，拿到了2023年的工业机器人奖，现在用于自动杀鱼。”
黑黑瘦瘦，戴眼镜的钱千源有些羞涩，从见面到现在就说了两句话，比起和客户谈生意，他更喜欢在机床边设计小东西。
杨吉祥的需求很怪，一不需要厂家上门安装，二不需要调试精度，三连售后服务都不需要，只是让厂家把易耗零部件多备一点，出问题了自己换。
钱老板感觉，这帮人像是要买回去，运往非洲一样。
闲话也聊了，茶也喝了，杨吉祥提出去见厂房。
厂房有一套正在安装调试的全新生产线，是另一家公司订购的，完成了90%。
钱老板带着三人从头开始介绍，从最开始的分级分选设备开始，机器自动去鱼鳞，顺便杀鱼，鲮鱼和沙丁鱼这些小鱼做罐头都是要切掉脑袋的。
这个杀鱼设备就是钱千源的发明创造，已经申请了实用型专利。
钱千源旁边解释，沙丁鱼不管用什么姿势滑进这个四方框，被上下两边一挤，迅速变成横躺着。
上下框两条是凹槽，正好卡在鱼背和鱼腹上，挤压得到的反馈力度够了，机器就会停止挤压，配合中段的坚硬盖子，将鱼固定，不能动弹。
机器设备带有摄像头，AI能自动判断鱼头和鱼尾。
同时还利用沙丁鱼脑袋硬，尾巴软的特点，进行左右并夹，一边抵不动的就是鱼头，另一边能撞弯鱼尾，得到变化的阻力。
在双重保障下，切割器落刀，鱼头和鱼身子准确分离，基本上不会浪费鱼肉，和人工处理精准度差不多。
“工作效率怎么样？”
“熟练工人坐在旁边，5秒钟切一条，但每天只能工作8小时。机器不需要睡觉，能24小时生产，哪怕处理一条要15秒，其实和工人每天的产量一样。机器还不会感到疲倦，也不会有受伤的风险，不用给加班费，不用交社保。”
杨吉祥笑，他知道，这小子是懂工业机器人的，头脑很好使。
接下来是自动混盐，腌制池，盐水清洗池。
没有头的鱼身子清洗干净后，再进入油炸设备，熟了之后是鱼干预冷，准备豆豉调料一起罐装了。
钱千源说：“我们还可以选装监控仪，能监控不能食用的鱼肉，金属碎屑，腐败肉质，甚至超标的细菌，将不合格的罐头自动分拣出来。”
这个很有用，杨吉祥问：“监控仪多少钱？”
“川崎16万，松下18万，国产便宜一点，六七万一台。”
“川崎重工，松下电器……”
杨吉祥心中叹气，这帮日苯人，好好生产你们的摩托车和音响去啊，阴魂不散，哪哪儿都有你们。
这条流水线还真是好东西。
杨吉祥有点心动，想买了。
他提出需求：“你们能不能在前端给我增加一条预处理工序？我要做的不是这种小海鱼，我要切割6米长的鲸鱼。”
钱老板呆了。
将6米长的鲸鱼做成罐头，没听说世界上哪家公司这么干的。
鲸鱼肉不好吃，粗糙而且硬，脂肪层可以炼油，做成鱼罐头很难保证口感，这世界上真有人买？
钱老板答应试一试，无外乎就是大块切割嘛，机器做得到。
这事又交到钱千源手里。
钱千源想了个办法，利用头重脚轻的原理，用龙门吊将鲸鱼吊起。
放血，头部切割，以及抽取脊髓液，这些可以第一步完成。
再处理内脏，水枪喷射清洗。
最终拿到手的就是一个大号的没脑袋的鲮鱼。
钱千源说：“下面看你怎么选，带不带骨头。不带骨的话，要想办法剔肉，这个机器人暂时做不到，只能人工完成。带骨的话就简单了，和处理牛肉一样，最好是冷冻了切割，抽真空包，也能质保2年。”
杨吉祥在脑子里想象那个画面，突然说：“我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我应该找肉罐头加工厂，而不是鱼罐头。”
钱千源竟然点头同意：“是的，鲸鱼本来就是脊椎动物。”
衰仔你怎么把生意往外推，钱老板瞪了侄子一眼，连忙补充：“杨老板，我们也做肉罐头生产线，只要你需要，没有我们提供不了的生产线，水果罐头我也有。”
杨吉祥笑，钱老板是圆滑，钱千源是实诚。
于是他干脆只和钱千源聊天，从工业机器人的发展前景，到目前国内工业机器人的技术状况，聊到世界工业机器人的四大家族。
瑞士有Abb，德国有库卡，日苯有发那科和安川电机，四大家族就占据了中国一半以上的工业机器人市场份额，这还没包括爱普生，雅马哈，川崎，不二越，三菱，松下……
国产机器人在哪里呢？
国内现在目前最好的头部五家机器人公司，和国际四大巨头根本比不了，国内市场份额排名前十里，国产只有两家。
现在的汽车，电子，冶金，石化，医药，轻工等几十个行业大类里，都有工业机器人的存在。
包括吉祥机械，他的冶金工厂就是小四最初改装的自动投料，一条指令下达，投料炉就自动生产出潜艇外壳材料，工人们开着铲车拖走就行。
杨吉祥原本想的是，他就买一条罐头生产线而已，能有多复杂，不就是切割，蒸煮，消毒，封装嘛，技术含量能有多少？
没想到，他小看了。
钱千源在他的专业上有问必答，知识储备丰富，动手技巧也很强，杨吉祥有了爱才之心。
碰到就是缘分嘛，杨吉祥不介意带一带新人。
杨吉祥问：“按照我的需求，从你们现有的肉罐头生产线基础上进行改进，最快多久能完成我的要求？”
钱千源想了想：“一个月吧。”
“这么久？”
“我还有其他工作，手里还有几个单子没做完。”
“方便转交给其他人，或者推了吗？我可以补偿你损失的费用。”
“这个……”
钱千源犹豫了：“不太好吧，我做事喜欢有始有终，做一半就放弃不是我的性格。”
杨吉祥从不勉强别人，做不到就算了，他又不是求着钱千源，只要他让吉祥机械的官方账号发一句“招聘高端工业机器人研发人员”，保证第二天收到至少100份简历。
咱俩没有缘分呐。
钱千源丝毫不知，自己错过了这辈子最大的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罐头生产线按吨计算，一条6米长的成年圆头鲸按3吨算，他一年需要100头以上，去头放血做成罐头也有200吨左右，算中型罐头生产线。
杨吉祥再问钱老板：“我要这套肉罐头生产线，还要加上小钱说的预处理设备，最快多少天能交货？费用多少？我直接带车过来，在你们厂提货。”
钱老板精明脑瓜迅速计算，狮子大开口：“最快15天，全套设备380万。”
杨吉祥摇头：“太久了，3天能做出来吗？”
钱老板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可能啊杨老板，3天开玩笑……”
“3天做出来，给你450万。”
“……”
杨吉祥不仅没还价，还多给70万，这钱砸得让钱老板头晕目眩，差点立刻答应下来。
身边这不是有一条现成的吗，许多设备都是通用的，再让工人们加班加点，虽然延期交付这个客户，赔人家10万块误工费，他也能多赚50万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钱老板咬牙答应下来，接着签合同，定参数。
看到乙方写着吉祥机械的名称，钱老板一阵愕然，大叫一声：“扑街！你是吉祥机械的？”
杨吉祥反问：“怎么了？”
钱老板一阵牙疼，艰难说：“你能不能换个检测仪的牌子？换成国产的我给你打折，5万块钱一台，总价少你15万。”
杨吉祥好奇问：“刚才我定的是松下对吧，怎么，我不能买松下的设备？”
钱老板哭丧着脸：“真对不住啊，松下大阪总部给每个中国经销商发了通知，不准卖给你，我这合同过不了审啊。”
杨吉祥一愣，接着将手拍在桌子上，哈哈两声冷笑。
巧巧的妈妈给巧巧开门，巧到家了。
松下是吧？
又是大阪！
这座城市跟他的仇恨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