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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阳身有残疾,不便出行,连闲职都不曾领,归京数年,始终身无官位。虽是定下由他承爵,但也只是长颐侯口头之说,还未为他请圣旨敲定身份。

加上长颐侯在得知孟阳身体不好有短命相,众臣瞧孟骞满是后悔模样,因而便出言替孟阳请命。

自凉州捷报传入京都当日,容岑就对该给孟阳何种恩赏,斟酌已久。

万礼随驾左右斟酒伺候,容岑便端起杯盏遥遥一望,朝下方宴会上看去,敬向席中人。

“孟宗子,辛苦了,朕敬你三杯。一谢宗子英勇无畏出使和谈;二贺宗子得胜凯旋荣升侯爵;三祝宗子旧疾早愈长命百岁。”

容岑一口干完,琉璃杯盏倒扣,半滴不剩。陈酿美酒入喉,清凉透骨,润嗓沁心。

“多谢陛下。”

孟阳照做,御酒盈唇,红润饱满,气色颇佳,比熬夜通宵批奏折理国政的容岑简直不要好太多,哪像什么江湖神算子口中活不过二十五的人。

末了,他道:“陛下心怀天下,忧国忧民,才是真的辛苦。”

说这话时,那人嘴角噙着笑,有意味不明的暗示。

容岑太阳穴一跳,心中在城门口升起的不好的预感愈发地浓,她面上却若无其事般微扬了扬眉,“都是朕该做的。”

百官这才听出最上方高坐龙椅那人的话音——孟阳封侯了。

只是不知,孟阳这侯爵之位,是承袭长颐侯的,还是另外新得一个。若为前者,理应唤作长颐侯府世子才对。如此……想必是后者了?

可又不曾听得皇帝为孟宗子拟封号,那年轻帝王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现今无人能摸得透。

“陛下!”丞相闻人墨出列,“敢问陛下所言‘荣升侯爵’是何意?”

容岑耐心解释:“西凛凶悍狠厉,乃大胤心头大患,如今强敌暂被消解,胤凛两国化干戈为玉帛,睦邻友好,朕觉得以孟宗子之偌大功劳,唯有侯爵之位可堪相配。”

可堪相配。

这个词很妙。

容岑将孟阳轻轻拿起,置于高地。

丞相便赞:“陛下英明!”

众臣当即放下手中杯盏银箸,囫囵吞咽下口中的食物,附和道:“陛下英明。”

麟庆殿的喊声略显闹哄哄却整齐划一。

丞相又问道:“陛下,孟宗子……不,现在应该称之为孟小侯爷了,不知他的封号是?”

“今留。”容岑道。

长颐侯听到消息,比孟阳本人还高兴,他激动万分。

只是,这封号……

孟骞满头问号疑惑地问:“金柳?”

“……”容岑沉默。

“今留,酌古准今,青史留名。如此盛名,阳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孟阳莞尔,道:“多谢陛下,阳甚喜。”

“有何愧?今留侯,你受得。”

帝王掷地有声的回答落下,丞相为首的保皇党支持从醉生梦死中幡然醒悟的陛下的一切决策,麟庆殿开始回荡起一声声祝贺。

“陛下英明!恭喜今留侯!”

“孟小侯爷可是大胤首位不及二十五便荣封侯爵者,后生可畏啊!”

“恭喜啊长颐侯,你们孟氏可是一下子又多出来一个侯爵之位,说来你的爵位该重新寻人承袭啦!”

众臣面上瞧着一个比一个欢喜,实则内心有喜有忧。

丞相一派无条件支持容岑,自是喜悦。太傅一派站熙王容祝,那可就不见得心情如何了。摄政王党心静如水,和他们的头子一起跟着容岑干。

至于原太后党,零零散散的不成气候,自宫变事发后畏首畏尾混在泾渭分明的两党中,如同随风摇曳的墙头草,每日都在“真的转投新主”和“假装转投新主”之间摇摆不定,此刻心情真不见得有多好。

不管底下众臣如何心情复杂,容岑随他们去,并未再与孟阳多言,顾自表彰嘉奖了一番功臣勇将。

最终闻人栩也得了个小将军的称号,兴奋得他说不出话。

论过功绩,亦有惩处。

譬如邵恩等众,不顾稳守逸州的命令,擅自西行,运送粮草。

正事说完,容岑挥手示意大家可以自由宴食,不必拘束。

几个时辰下来,夜幕浓稠如墨,宾主尽欢,杯盘狼藉。

而相较于因前殿众人皆极力掩饰心思所带来的暗涛汹涌,后殿更是绵里藏针,句句机锋。

太皇太后本在尊位坐镇,但她上次磕破脑袋,身子还未好利索,中途便回宫休息去了。

皇贵太妃陆氏,照旧不参加宴会。而顾太妃,自太后离开,已是极少露面了。

因而席间地位最高的是皇后闻人姝,她端庄典雅,身为中宫性子宽容大度,瞧着就是一副好糊弄镇不住场子的模样。

便有拈酸吃醋的妃嫔不老实,起初是怂恿别人搞事情准备看好戏,谁知对方非但不好骗,还不是好惹的主儿,于是就开始你掐我捏互相伤害了。

顾嫔就是拈酸吃醋的那位,怂恿不成,反被狠狠熊揍。

“皇后娘娘,就是陆嫔,她把嫔妾的脸都抓破了!陛下最喜欢嫔妾这张脸,嫔妾日后若是留疤怎么办?娘娘您可要为嫔妾做主啊!”

“我呸,顾嫔你真够不要脸的,你以为你是叶嫔那个狐媚子,我见犹怜啊?就你长这样,陛下能喜欢才怪。嘴边再有颗痣,同陛下站在一块,陛下就像被盛州媒婆踏破门槛求着给说亲的贵公子,而你,正是那肥头圆脸浑身肉能把门槛都压塌的丑媒婆!”

陆嫔就是那个不好惹的主儿,比起顾嫔捏着嗓子装可怜,她悠闲得很,俩嘴皮上下一张一合,就是猛一顿输出,“本宫还是头一回见东施效颦还把自己当西子的,叶嫔不是想在她的景粹宫搭个台听小曲儿么,宫中缺伶人,你正好能去当戏子。哦,不行,你去当戏子阖宫上下都嫌磕碜,怕是用不好膳会饿出人命!”

“你你你……!”顾嫔说不出话。

被无辜牵连的叶嫔怒火攻心:“陆嫔,本宫近来不曾与你有过口角,今次你与顾嫔攀咬,平白扯上本宫也就便罢了,竟还拐着弯骂本宫,是否欺人太甚?!”

闻言,顾嫔也气呼呼地看向闻人姝,她这次是真哭了,“是啊娘娘,您看看,陆嫔她简直欺人太甚!”

闻人姝不疾不徐放下箸器,扫视一圈,无奈桌案笨重宽大,人与人离得远,她并不是很能看清楚她们的脸。

但叶嫔陆嫔顾嫔的恩怨纠纷,自三人进宫便种下了因果,她们仨属实是不死不休的那种,各种拉踩干群架的场面见识多了,闻人姝处理起来已是得心应手。

“顾嫔陆嫔叶嫔言行不端,念在今儿宫宴,未免扰了诸位夫人的雅兴,便不作罚。你们可知错?”皇后娘娘无形施压。

言外之意,你们私人有何恩怨,尽可私下去解决,大庭广众之下,莫让宫外人看去了笑话。

今晚虽是孟阳及众将军的接风宴,但容岑下旨请了百官,所以百官亲眷儿女也都来了。其中就有后宫各位娘娘的亲眷。

顾嫔叶嫔陆嫔在这世间并不是没有在意的人,谁不想让家中父母知道自己在宫中过得好?既然如此,自然就得让人看到她们光鲜亮丽的一面。

仨人异口同声:“嫔妾知错。”

皇后向来是高高提起轻轻放下,本以为识时务者为俊杰,皇后依旧如往常般会放过她们,却没料到闻人姝说道:“回去还是得抄经书,每人百篇,最迟十五请安前交到凤姿宫来。”

前朝臣子要到金銮殿点卯,后宫妃嫔则是需要赶早去凤姿宫请安,只不过闻人姝不愿受打扰,就免了每日的请安,改为初一十五每月两次。

今日是三月初一,晨间闻人姝刚交代姐妹们要和睦相处,所有人答应得好好的,结果才不到一日,就又出了指甲抓人出口伤人的事件,若是私下也便罢,她不知就不管,但偏偏在有众多官夫人的大场合,她若不略施惩戒,明日早朝就会有人递折子上报后宫乱。

顾嫔叶嫔陆嫔的面部表情均不受控制地龟裂,皆是咬碎银牙往肚里咽:“……是,嫔妾谨遵娘娘懿旨。”

说好的不作罚呢?抄经书是什么?

皇上,快来啊,皇后娘娘在体罚臣妾!

不得不说,抄经书简直是所有妃嫔的噩梦。原因无他,主要是太皇太后礼佛,一言不合就罚人抄经书,皇上南下那日尤甚!就因为她们哭了几句,便被禁足宫中,经书抄到手抽筋!

此时此刻,“抄经书”三字祭出,后宫妃嫔出于本能哆嗦了一下。

也正因如此,在此之后,整场宴会中,所有嫔妃都是默契地噤声不语,无事发生。

闻人姝极其满意,礼貌和气地招呼官夫人们品尝美食,又照例随意找人提问了几句唠家常。

温黛身为妃位,且是四妃之首,地位就在皇后和贵妃之下。而虞贵妃缺席,因而温黛上方仅余闻人姝一人,凤颜不便直观,她便坦然看向下方席位,在一张张精致人脸上扫过,视线定在某位官夫人身上有段略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