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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单只由您一人扛着,又怎能轻易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救生灵于涂炭?”

容岑心下微叹,理智上她是不同意将去南境修筑排水渠的事全盘交给陈建仓一人负责的,就算是凑些人手在旁协助也是好的。可偏偏眼下大胤正值无人可用之际,实在想不出能找谁来和他一同分担。

倒不是真就没了有用的臣子,实则是那些人都在别人船上,怀揣异心的人,不敢用啊。

容岑没多留陈建仓,简要说完重点就命人好生送老大人出宫去了。

方才他是冒着雨驾马而来,现下拗不过陛下,被安排坐着专用于接送贵重国宾的奢华大马车回去。

那马车做工精致牢固,有多年历史了,但每逢年节就会被加涂厚漆翻新,是纯金色的,在昏暗的雨天里闪着磷光。

还真巧了,正是陈建仓当年亲手做的那架。

陈建仓站在仁政殿外,远远便瞧见宫中马夫御车飞奔驶来,速度极快却四平八稳,马蹄踏过的积雨飞溅在半空又重重落下,而车厢没沾到半分。

但他并没有时间生出什么感慨,俱因容岑这会也走出了仁政殿,她上前特别交代马夫:“行得慢些,稳妥为上。”

“老臣告退。”陈建仓深深行了一礼。

“回吧。”

容岑望着阴沉低垂的乌云,天色竟是越发不好了。

今儿早朝后她就和空兰、小六子、肖廉说了几句话,而后依次见过谢零陵以及陈建仓,这会约莫才巳时六刻(十点半),外头瞧着却像夕阳西下日暮里。

还有个百里桑没见。

正想着,就听小六子传话:“陛下,户部尚书百里大人来了。”

随后,耳边便有百里桑温和沉稳的嗓音响起。

“老臣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先随朕进去吧。”

容岑将目光从霭霭乌云中收回,认真扫视百里桑一眼,迈开步子往仁政殿里走。

外面终归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再坐回龙椅宝座,容岑的心平静许多,她捧着热茶暖手,眼神示意小六子看茶,招呼着百里桑,“辛苦老大人冒雨赶路,快喝茶暖暖身子。”

又让小六子搬了小火炉过来,烘烤百里桑同样湿透的衣摆袖角。

“多谢陛下恩典。”百里桑浅呷一口茶以示礼仪。

动作轻柔守礼,好似身在赏菊宴品茶,足以见得他心态比陈建仓还四平八稳。

容岑不觉暗自感叹,这样的人,还好没投入太后党。

转而又觉得自己想岔了,这样的人,分明就不可能会成为太后党。选择与太后沆瀣一气,显然是自甘堕落,有违他的家训。

百里桑与陈建仓不是同一种风格。

陈建仓给人一种文化不高但实践能力特别强的感觉,他身上极具糙汉魅力,责任感和安全感满满。

而百里桑出身名门,他是真正的能文善辩、名副其实的文人,举止大方谈吐不凡,浑身上下皆是儒雅随和的气质。

相比较而言,百里桑他更能沉得住气。

就如同此时此刻,容岑没说话,他就静静等着,面上保持恰到好处的礼仪笑容,眼神定在正前方,即便被陛下上下打量也不飘忽不躲闪。

“百里老大人,想必你心中已经猜到朕为何传召你来。”容岑开口。

百里桑颔首回道:“陛下有命,老臣自然没有不从的道理。”

“逸州……”容岑突然想到什么,微微停顿,“老大人以为此番天灾,首当其冲的会是何地?”

百里桑却没直接回答,而是先抬头与容岑对视一瞬,眼神相触的那息,微妙的情绪涌动在二人之间,气氛略略有变。

然后,他道:“陛下睿智。”

语气说不上多好。恰恰相反,这短短四个字的话中,染上了更浓重的担忧。

容岑心里同样忧虑。

雨水不停,洪涝横行,瘟疫肆虐,这些正在或即将席卷大胤的天灾,对以平原丘陵为主的南境影响极大。

但这种地形不仅仅只存在于大胤南境。

西凛多辽阔草原,七原中有三原的地形和南境相似。北丘情况也差不多,尤其是侵占大胤的遥州,遥州素来便有‘北境小南国’的雅称,地形易耕种,地质又好,土壤肥沃,自然条件极其适合农作物生长……但大雨一下,啥也不是,啥也别想。

但普天之下,最严重的,还要数南浔。

南浔全国领土都是平原丘陵地形,逢春易潮,逢雨易涝。

除此,东离也逃不过天灾。东离小国与大胤隔海相望,连绵雨水,海风呼啸,对其或许会产生灭顶灾祸。

这场雨啊,要给人类来个大洗牌么?

容岑眸子晦涩不明。

“但还是要劳您去一趟逸州。”她压下心中异样情绪,说出原本的安排,“暴雨如注影响农桑,请您出面安抚百姓。”

此时不过三月份,离春耕才过去没多久,嫩绿禾苗是肯定救不活了。就怕以农为本的老百姓想不开,非得下田抢救。

户部掌管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百里桑扎根户部多年,在田地事宜上深得民心,由他出面再合适不过了。

“陛下言重,这些是老臣应该做的。国库空虚,拿不出赈灾银粮,老臣……”百里桑思虑着,想要说什么。

“国库没有就从朕私库出。”容岑及时止住他的话头,“原忠在盛州永安巷巷尾有处宅子,今夜戌时五刻,他会在那等候老大人,还望老大人甩掉小尾巴准时赴约。”

百里桑的性子其实并非看上去那么好相处的,他温和只是对家族对百姓,一旦触及自己和他所想守护的百姓的切身利益,他会不择手段。

譬如,此时此刻,国库没钱,赈灾银粮无处出,威胁到受灾老百姓的生命安全,所以百里桑急了。

方才未尽之言,容岑大概能猜到,不会是什么好主意。

“陛下多虑,老臣还未说出口,陛下又怎知不是良谋呢?”百里桑温润笑着,眼角处因年岁有了褶皱,却仍能看出他年轻时是个受尽世人追捧的翩翩公子。

“老大人苦心孤诣,朕知道,也理解您为民之心,但想必您的法子,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方便用。”容岑婉拒。

百里桑没再笑,眼里盛着认真,“陛下睿智。”

转而,他又问:“不知陛下私库能撑几日?”

这,容岑还真不知道。

她私库先前一直是原忠打理,后来钥匙也给了闻人姝一把,送出去多少礼容岑心里没数,账本她也不耐烦看,直接差人送出宫给了原忠。

后来容岑找贺喜做买卖,那买卖是越做越大,赚得越来越大,加上南下时江允在上一任逸州卫家中搜刮的几十箱金馒头,再加上肖廉闯秦茂府得来的金箭头,以及她心血来潮抄的家,银票和金银元宝、金银馒头、金箭头等如流水般被运进她的私库。

想必应该挺富了吧?

容岑的沉默,在百里桑看来,却是震耳欲聋的哭穷。

“老臣无财,但府上库房所储之物,物资匮乏之际也可顶上一顶。”

百里桑表面大义凛然,内心无奈摊手。

摊上这么个穷朝廷,又摊上这么个穷皇帝。

国库空虚,自个私库也空荡荡,全让贪官中饱私囊了去,试问陛下是怎么做到的?

百里桑挺怀疑的,这样的朝廷,还有救吗?这样的皇帝,还能救国吗?

百里桑实在是没什么信心。

“不必不必,老大人本就俭素,总不能让您一家老小饿肚子。”

虽说如此,容岑也怕自个私库顶不住,毕竟做买卖流入的再多,养一个国家也遭不住。

她最初第一桶金,还不够养十万军卫一天呢。

所以还是得想其他法子。

容岑下意识抠着龙头里的夜明珠,眯眯眼,“看来,趁大水没淹了盛州,还是得多寻几个贪官抄抄家。”

她思考着,就不自觉变成自言自语说出来了。

声音不大不小。

容岑秒反应过来,抬手握拳置于面前,掩唇轻咳。

按常理来说,上了年纪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耳背的,所以百里桑应该大概可能或许没听到吧?

容岑心虚地眨巴两下眼睛,暗暗观察百里桑的反应。

好巧不巧,刚好就一字不差全部听到了的百里桑:“………………”

他瞧陛下那试探的神情,真想回一句:老臣听到了!

百里桑死死抿平嘴角,面部表情因憋笑而僵硬。

陛下方才还说,他的法子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方便用呢!这会怎么自个也开始研究着使这种不到万不得已之际不能用的法子了?!

“老大人,天色不早了,回去准备明日随熙王出发吧。”容岑结束话题。

会完要见的这最后一名臣子,已临近午时。

广寿宫差小太监来传话,问有没有空陪太皇太后一同用膳。

容岑午膳便摆驾去了广寿宫,一同的还有摄政王。

以及跟在摄政王身后当小尾巴的万礼。

见面时,摄政王看她好似憋着坏笑。

太奇怪了,容岑一脸莫名,不知所以。

摄政王却没有要说出的意思,最后容岑看了眼默默又跟在了自己身后的万礼,什么也没说。

太皇太后无非就是忧愁天灾,同时劝慰容岑别太心急,要注意休息,按时用膳,保重身体,等等等等之类的老生常谈。

除此眼下也没心思说别的,连一向玩世不恭的摄政王都收敛起了悠哉自得,心里怎么想的没谁知道,反正面上是忧国忧民寝食难安的模样。

用过膳,容岑没多寒暄,马不停蹄又回了仁政殿。

本来是批奏折加翻阅典籍,但思来想去没发现什么有效且简便可行的法子,便突然想起来,她后宫也不乏有能人啊!

旁人不说,就温黛、江汀二人,指不定能给她提供什么帮助呢。

“万礼!小六子!”

容岑一拍龙案,被分门别类整齐叠高摆放的奏折因震动而彻底倒塌,散乱地掉落在地面。

结合震动声,就好似龙庭大怒,将奏折拂了满地。

吓得心里不安的万礼屁滚尿流连爬带滚跑进来:“奴奴奴才在!”

不是吧,真被摄政王殿下猜中了,陛下果然因为他求摄政王殿下借人手帮忙查几位侯爷的动向而遭受帝王怀疑了!

坏了坏了,陛下竟然还这么生气?该不会是觉得他不可用要杀人灭口了,然后提拔小六子上位取而代之吧?

小六子同样忐忑,他倒不是心虚,主要是因为缺乏近身伺候的经验。

容岑没看懂他的行为,但也没纠结,只迅速发令:“你们两个,去把淑妃和江嫔带来。”

“万礼,你现在,速去朝阳宫。”

“小六子,你就去盏兰殿。”

容岑思量着,江汀所在的颐雍宫虽然离仁政殿更近,但江汀住的盏兰殿偏僻,于是离得也就比温黛的朝阳宫要更远了。

她预估和温黛谈话的大概时长,然后补充道:“小六子到盏兰殿先别进去,在附近林子略等一盏茶后,再把江嫔请过来。”

“奴才遵旨!”

见陛下没注意自己,两人都很放松,立马领命离开了。

容岑有所察觉,但并不在意。有什么事等回头她空闲了再慢慢细究也不迟,现在没空想七想八。

本来就人手紧缺,还怀疑这怀疑那的,自找苦吃嘛不是。

朝阳宫离仁政殿不算多远,温黛又有旧伤在身,坐着轿撵来的,便就更快了。

万礼有抓紧时间好好表现以图尽快抹消陛下怒火的意思,因而他是奔着跑着去的,气都没喘匀,又跟着淑妃轿撵跑回来了。

来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仁政殿大门就为淑妃敞开了。

“臣妾参见陛下!”温黛今儿是黛色宫装,温婉贤淑刻进了骨子里,规矩体统。

“免礼,闲言不必多说,你心思灵巧,知道朕唤你来所为何事。如今大雨不断,水患难阻,之后恐又会有瘟疫爆发。”容岑直切主题,“若絮,你那梦中,可曾有过此情此景?”

温黛摇头:“不曾。”

那个梦,其实和现实出入很大。似乎从她改变梦中走向那个命运后,就离梦中故事越来越远了。

她本以为自己平白得了预知梦的本领,可以为陛下大计提供助益。但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