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乌娜吉01
乌娜吉今年16岁，在跟随阿爸阿塔木来到台南之前，她甚至都还没有穿过布匹制成的衣服。
跟随她和阿爸一起来到台南的只有一只猎犬和两把短刀，上船之前明国商人给了她家2口袋盐巴和几个陶罐算作她和她阿爸出来帮明国人‘打猎’的报酬，这样她的哥哥牛牛就可以从隔壁三座大山外带回一个女人给他们家生孩子。
这个价格是大多数野人女真来到台南的最初报酬，听起来少的可怜，但实际上在茫茫的大山中，这些东西却是格外珍贵，以往想要换取这么多东西，乌娜吉的爷爷铁鹰需要翻越十几座大山，走上十多天才能用十几张珍贵的皮毛换回一小袋子盐巴。
所以无论是乌娜吉还是阿塔木，对于这份少的可怜的报酬都非常满意，更何况当他们父女两人乘坐明国人的大船来到台南之后，这里的唐人还给他们发了新衣服，并且给了他们更好的明国长刀和食物，就连住所也是很大很大的房子，这让第一次走出大山的乌娜吉非常兴奋，总是非常努力的练习手里的长刀，因为她希望自己能赚多一点钱把家人接到这里来居住。
来到台南之前乌娜吉和阿塔木对于金钱并没有什么概念，他们的价值观中盐巴和陶罐就是非常重要的生活物资，是需要用熊皮、虎皮以及海獭皮才能兑换的东西。
但在来到台南之后，他们发现那些皮毛的价格非常高，高到了一张皮毛就能换走十几个口袋的盐巴和一整辆木车的陶罐。
对于这样的情况乌娜吉和阿塔木倒是没有感到愤怒，就像其他野人女真一样，他们并没有商人赚取高额差价就感到愤怒，因为生活在茫茫大山中的他们十分清楚，想要把这些东西带回他们居住的地方有多么困难。
所以交易价格是双方都认可的行为，野人女真并不会因为知道了外界这些东西的价格很低廉，他们就因此而反悔自己曾经的付出。
反倒是他们开始快速了解起了这座由一群被叫做唐人建立的城市，也渐渐的因为一些唐人安排的明国人给他们讲述的‘历史’而对唐人有了些许好感。
在相互了解的过程中，乌娜吉知道了她所在的城市叫台南，也知道了她和她的父亲阿塔木需要给一个叫做林枫的唐人打仗一年。
一开始乌娜吉知道自己和阿爸是唐人雇佣来打仗的，还觉得唐人很软弱，居然需要花钱来雇佣别人来帮忙‘打猎’，还有过一段时间担心。
她担心唐人这种大方的雇主会因为‘软弱’而被其他部落灭掉，那样答应给她们家的东西她很可能找不到人去要。
可是随着她在台南城居住一段时间，她才发现唐人似乎并没有她预想中的那么软弱，而且唐人雇佣他们来‘打猎’似乎也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地盘，而是要去抢别人的狩猎领地。
对于这样的情况乌娜吉倒是没太在意，生活在山里的人更懂得什么叫弱肉强食，她们家能够拥有十座大山猎场也不是靠着送给其他部落物资换来的，而是靠着她爷爷、父亲、哥哥以及部落里的其他人一起打下来的。
所以在解决了自己的担忧之后，乌娜吉很快便学会了简单的‘唐话’，并且了解起了台南城的方方面面。
越是了解她就越发的羡慕唐人的生活，也更清楚在这样一座城市里，唐人、明人、倭人以及那些白皮蓝眼睛都是个什么样的地位。
在她的认知中，唐人是老虎，是那种纵横山林没有对手，但因为数量少，不可能独吞整片大山的存在。
明国人是受了伤的棕熊，听说人数很多，但胆子并不大，不去招惹可以躲开，招惹了或许会很麻烦，但大多数时候熊皮是可以卖钱的。
倭人是猎犬，在台南他们只服从唐人的命令，并且看起来忠心护主，但乌娜吉总觉得并不是所有猎犬都是好的伙伴，不听话的时候还是要教训，如果敢咬主人，大不了吃顿肉再养一只就好了。
白皮蓝眼睛是狡猾的狐狸，对着老虎总是驯服，但其实很狡猾，乌娜吉觉得他们给自己的感觉不是很好，但如果唐人准许，她更希望能抓些回来卖掉狐狸的皮毛，毕竟狐狸皮还是挺值钱的。
在学习唐人文化的过程中，乌娜吉很快就明白了唐人和那些明国商人之间的关系，也了解到了他们被称作‘野人女真’，更是知道了唐人希望他们最好的猎手能够成为唐人的‘家丁’。
对于家丁的定义，乌娜吉也能够理解，无非就是加入这个叫做‘唐’的大部落，成为部落成员的族人，族人给族长狩猎并服从族长的命令，族长给族人提供庇护和食物。
这种关系乌娜吉并不反感，她的父亲阿塔木以及其他野人女真也不会感到反感，因为这就是他们认知的一种生存模式，弱者跟随强者，只要能给他们生存需要的食物，给谁打猎其实都一样。
何况唐人并不拒绝他们的部族迁移过来，甚至愿意迁移唐人还会提供帮助，不仅愿意给他们大房子住，甚至还会给他们和他们的族人一份工作，所以大多数野人女真在了解情况之后反倒是更愿意成为唐人的家丁，而不是成为那些把他们带到台南的明国商人的家丁。
人性是慕强的，跟随一个强大的部落远比跟随一个弱小的部落更让人放心，而且明国商人雇佣他们才给两袋盐巴和十几个陶罐，唐人却愿意每个月给一块钱，还提供食物和房子，两相对比，根本就不需要考虑。
其实聪明的乌娜吉早就看出了这是唐人故意要求明国商人这么做的，无非就是要让他们感激唐人而已，但她和她阿爸都不在意唐人的这些小心思。
1块钱对于乌娜吉来说是个很客观的数额，吃饭住宿由唐人提供，甚至还有衣服鞋袜，乌娜吉的饷银完全可以用来购买一些她自己喜欢的东西。
因此来到台南两个月了，她的住处里已经堆满了台南市面上常见的一些小玩意，其中就包括了台南女人们都喜欢带在身边的一种编织包，一些漂亮的绳结、发簪之类女孩子都喜欢的小装饰品。
这些东西在台南卖的很便宜，听说拿到外面其他地方可以卖的贵一些，乌娜吉很喜欢这些东西，但更多还是希望带出去能够换取更多的银钱。
除了这些小玩意之外，唐人还给他们提供了选择顺手武器的机会，除了每人一把刀之外，乌娜吉还选了一把明国人制作的猎弓和唐人生产的手铳。
这些武器由那个叫林枫的唐人提供，只要乌娜吉愿意给林枫当家丁，这些武器就属于她，并且他们之间还约定了外出打猎的分润，大头七成要归林枫，一成要给唐人的衙门，剩下两成属于乌娜吉，这个比例在大山里并不算合理，但是在唐人已经提供这么多的前提下，乌娜吉和其他野人女真一样都很愿意接受。
最开始乌娜吉接受的命令是和其他几个野人女真女人一起保护一个叫唐诗韵的唐人女子，平日里只需要在对方出门的时候负责保护对方就行，因为是十几个人轮班保护，所以乌娜吉的空闲时间很多。
但昨天下午那个叫林枫的唐人派人来通知所有野人女真，过几天林枫需要带着他们去辽东狩猎，对手有可能是明国人或者辽东建州女真，需要所有人带上自己需要的武器和衣服，而出去狩猎的名单中并没有乌娜吉，这让这个性格直率的女孩很不舒服。
于是乎当天晚上乌娜吉便带着刀子走出了军营，在这里只要不是值班或训练的时间，他们可以随便进出军营，只要在听到集合的哨声或者看到集合烟火时立刻赶回来就行，所以也没人阻拦她夜晚离开军营。
台南的夜晚并不是黑暗和寂静，反而因为随处可见的路灯以及商贩，让台南城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不夜城。
在清楚知道林枫经常喝酒的几个地点的情况下，乌娜吉很快便在某个小摊那里找到了林枫，甚至还看到了今夜负责保护林枫的护卫之一，自己的阿爸阿塔木。
快速走到林枫面前，先是耐心等着林枫和身边的人喝酒说话，在确定林枫看到自己之后，乌娜吉这才用蹩脚的‘唐话’开口问道：“为什么没有我？”
林枫满脑子问号，他倒是认得乌娜吉，毕竟野人女真队伍中女性一共不超过一百人，乌娜吉还算是其中长的较为漂亮的一个，他自然是有印象的。
“什么没有你？”
“打猎没有，打猎的那张纸上没有我的名字，为什么？”
林枫微微错愕，随即才明白对方的意思，有些好笑的说道：“你要保护唐诗韵，我会带上你阿爸去打猎。”
乌娜吉摇了摇头：“我要去打猎，我不要保护唐诗韵。她有枪，根本不用我保护。”
在知道对方是个十六小女孩的情况下，林枫倒是很有耐心的解释了一句：“打猎会死人的，这一次要去辽东，就是你家南方那边，你的爷爷和父亲没有给你说过建州女真的事情吗？”
乌娜吉点了点头：“说过，我们打不过建州女真，但在山里，建州女真也没那么容易打败我们。”
女真三大分支在当前这个时代是有过接触的，而且彼此之间的交战次数可不少。主要还是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之间经常厮杀，反倒是野人女真与后两者的接触不算多。
但不多并不意味着野人女真对外界一无所知，他们在西边与蒙古人接触，尤其是蒙古黄金家族以及一些规模较大的蒙古部族也和他们有过交手。
就像乌娜吉说的那样，蒙古人的情况和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一样，在较为开阔的地界，野人女真打不过这三者。
但进入山林地域，这三者任何一方也别想在野人女真手里讨到便宜。前三者对于野人女真来说有着数量和武器装备方面的优势，野人女真的铁质武器很少，甚至很多野人女真只能使用自制的猎弓和木矛来当做武器。
因此这三者会在自身有损伤的情况下冒险进山抓捕野人女真来补充自身实力，蒙古人相对来说很少去做这种事，毕竟进入山林地带没办法驾驭战马，所以双方算是有着比较明确的领地界限。
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则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们都是渔猎民族出身，海西女真更靠近蒙古人的地盘，所以普遍转向游牧生活，只有和蒙古人发生了大规模冲突之后，他们才会安排人手进山去抓捕野人女真来补充自身实力。
原本建州女真还只会在辽东一带抓捕附近的其他部落，但随着萨尔浒大战结束，建州女真开始向四周扩大地盘，自然就和海西女真有了冲突，因此向北进山来抓捕野人女真的行动就越来越多，尤其是代善、阿巴泰等人更是数次进山抓捕，起抓捕范围已经接近了乌娜吉家所在的黑龙江流域。
野人女真各部族之间总会在狩猎途中有交流，尽管彼此之间的关系不是很紧密，但由于生存环境和领地范围还算基本稳定，所以彼此之间也需要一些贸易交换，这个过程中关于建州女真的事情就很容易在山中传播开。
乌娜吉是听说过建州女真的，但也仅限于听说建州女真会进山抓捕他们去给建州女真打仗，但对于这件事来说，乌娜吉和大多数野人女真的概念是一样的，只要给饭吃，给谁打仗其实并不重要。
甚至还有野人女真在帮建州女真打仗的过程中被建州女真升了佐领，据说是建州女真中的一种小官，野人女真没有太多这方面的概念，只是知道佐领可以带着自己部族的勇士跟建州女真一起出去打仗，缴获除了上交给建州女真一部分外，还能剩下很多好东西带回自己的部族。
也因此还是不少小部落愿意去给建州女真打仗的，甚至乌娜吉的爷爷也有这方面的想法，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家距离建州女真的地方很远，中间会闯入很多其他部族狩猎的领地，爷爷不想一路上和其他部族发生冲突，这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建州女真很强，但武器没你们的厉害，我听茶馆里读报纸的人说了，建州女真不敢和你们打仗，你们的一个女人带着几百个猎人和白皮就打下了建州女真的一座城市。我知道你要去那里和建州女真做生意，根本没多少仗可打。”
林枫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个小女孩在两个月的时间就能知道这么多消息，更是学会了去茶馆里听那些明国人读报纸。
笑道：“既然知道了没多少仗打，你干嘛还要跟着去？”
乌娜吉很认真的说道：“打仗，赚钱，买人。”
林枫微微皱眉：“打仗赚钱我能理解，买人是什么意思？”
乌娜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知道几个部落还在更北边的山里，他们的生活比我家还要差，只要给他们盐巴、铁器和布匹，他们都会愿意出来给你打仗。报纸上说你要当东港总督，明国人告诉我总督要管很大一块地方，所以你需要很多人给你打仗，我要赚钱回山里去买那些部落的人，我要买一百个人，这样你就得让我当连长，我就能赚更多的钱。”
林枫有些好笑的挠了挠头，倒是没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孩朴素的赚钱想法有什么问题，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女孩会这么聪明。
易地而处，换做他是一个普通的野人女真，骤然来到繁华的城市里，他还真不敢保证自己能在两个月内学会一门语言，并且通过简单的一些信息就确定自己的目标和方向。
很明显乌娜吉真的很聪明，那磕磕绊绊的话语看似给人一种淳朴又天真的感觉，但实际上人家分明是找准了目标，一门心思朝着目标努力，远比自己这种想法多，杂乱思想总会分散注意力的人更有前途。
林枫来了兴趣，毕竟野人女真中的大多数其实并没有这些想法，他们其实和林枫一样，骤然变换一个环境，很多人还在适应的过程中，而且思想比较简单，很多人甚至并没有意识到乌娜吉已经领先了他们一步。
所以林枫笑着说道：“想法很好，很有可能成功，但问题是我为什么要答应你。除了你之外，我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招募到人手，为什么要把这个机会给你。”
乌娜吉不慌不忙，很认真的说道：“我会唐语，虽然说的不好，但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和你们说的一样好，其他人并不会。而且我可以在萨满面前发誓效忠于你和你的后代，只要你和你的后代需要，我和我的族人可以随时为你和你的后代而战。”
看着那张认真的小脸，林枫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身边的阿塔木，而后者却是很自豪的看着面前的女儿，甚至胸膛挺起，很明显觉得自己女儿这样做是个值得他骄傲的事情。
野人女真可没有接触腐儒那种摧残，并没有约束女性或者贬低鄙夷女性的恶习，反倒是因为生存环境艰难，他们除了在生育后代方面需要合作之外，平时女性的地位和男性是一样的，完全看谁的实力更强来决定在部族中的地位。
所以乌娜吉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才能跟着父亲一起出来当雇佣兵，因为她在去年就独自一个人使用猎弓猎杀了一头老虎。
尽管这个过程中使用陷阱、弓箭等手段，但对于野人女真来说，生存和结果才是最为中要的，没人会在意是不是正面决斗，毕竟人家是猎人，又不是傻子，也不会去搞什么正面对抗老虎、棕熊这类只有傻子才会想到的方式。
能够证明自己拥有独立狩猎能力，这就是野人女真对于孩童成为成年人的标准，无论男女，标准都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