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委员们的格局和转变
林枫的操作其实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逼迫’，是在强迫没有选择的辽东人不得不做出站队选择。
表面上来看，这是东港总督迫于麾下人才不足，需要招募人手来协助管理东港这块土地。实际上很多读书人是能看出来其中的目的的，尤其是前脚朝堂刚刚传出皇帝准备给唐人封个开府国公，后脚沉寂了小半年的东港总督府就开始招募人手，这里外里明显就是有预谋的行为。
对于大明朝堂上的那些精英来说，林枫这行为并不算高明，而且大义名分已经被大明抢走，无非就是还没有明发天下而已。
按照大明的规矩来说，朝堂决议在出了内阁之后便开始计算时间，也就是说，至少理论上大明这一次刚刚好抢先了唐人一步。
这或许会让文官们弹冠相庆，毕竟我大明朝臣提前预算了唐人的谋划，用开府国公这样的爵位就绑定了一支强大的力量，无疑就是一次重大胜利。
台南那边其实大会也已经接近尾声了，只不过很多工作并不是开完会就能够立刻进行，还需要筹备各个部门，需要尝试运行一段时间才能确定大会的某些议题是否合理。
因此当大明的消息传递到台南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1621年9月。
邵威的反应不是很快，这和之前他能够快速决策截然不同。也不是邵威自己的问题，而是大会在理论上已经结束，试运行期间要从明年开始，下半年就是各个部门筹备的时间，他的位置已经定了下来。
这种时候不适合挖坑，又要反复美洲派能够放缓开发美洲的计划，所以邵威难得在这个问题上尝试性的召开了一次全体委员大会。
除了十三个管委会委员之外，列席会议的还有即将接任各部门主官以及议会方面的头头脑脑，可以说整个台南管委会的各部门主管全都到了场。
梁向东一项都是协助邵威主持工作，因此在以代理总参谋长的身份介绍情况之后，他下意识的就补充了一句：“从我方态势来说，目前尚无余力进攻大明或后金，维持当前局面稳定，吸纳培养人口，并给梳理内部体系才是我方当前最为关键的任务。无论后续我们是开拓美洲还是有其他战略计划，这个稳定发展期最低限度也不能少于两年时间，所以参谋部建议接受大明的敕封。”
刘博摇了摇头：“接受这个开府国公意味着我们要接受大明的体系，至少国公是个爵位，我们需要一个人去京城走流程。不说大明会不会扣押我的们人，就是这个人份一旦认定，我们麾下的百姓也会有不一样的想法，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内部的权利就会失衡，得不偿失。”
梁向东摇了摇头：“我不认同刘委员的观点，尽管在当前时代的逻辑确实如刘委员所说，但大明这是在强迫我们表态，如果我们公然拒绝，那就意味着大明可以堂而皇之的封禁沿海，直接断绝我们与大明的联系，这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徐承勋微微皱眉道：“军方如此看衰，是觉得我们还没有实力与大明开战？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刘晟敲了敲桌子：“不是我们军方看衰此事，而是全面开战对我们来说没有好处。如今已经稳定了与大明的贸易关系，这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众所周知大明还是小农经济体，商业对于大明的重要性并不是很高，无非就是些江南士绅和手工体系的人在追寻利益，所以才会有这般贸易繁荣。我们和大明开战便意味着这一切都会瞬间丧失，哪怕我们在军事上取得战果，经济上的损失也会让我们跟着崩盘。”
李勤笑道：“小刘这是要转行去财政部上班吗？”
彭少杰轻咳一声说道：“我们的经济体依托在大明海贸身上，大多数原材料和贸易都只能靠大明来维持，自身除了少数工业项目外，并不具备自持力，甚至粮食尚且不能自持，一旦和大明开战，之前的战略储备倒是能确保我们维持很长一段时间。可问题是，我们的金融体系有可能崩溃，贸易断绝也会让整个台南经济倒退，到了那个时候，现在的局面将很难重启。”
李勤摆了摆手：“不是一定要开战，但这种直接接受并不符合我们的利益。你们看到的是如今与大明之间的关系，是贸易和金钱。但我们要考虑的还有意识形态，是需要那些投效我们的人彻底断绝大明身份，认同我们的身份，所以我认为这个敕封是坚决不能接受的。哪怕换成是琉球和朝鲜那样的宗藩关系也比这个强。”
刘晟怒道：“你只看了问题，却没有仔细琢磨一下这其中的好处。众所周知大明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只要我们能安心发展，十年二十年，大明自己就会走上彻底崩溃的道路。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是用国公身份接收大明遗产合适？还是用藩属国身份接收合适？”
徐承勋摇头：“不是这么回事，大明的遗产是几十年后的事情，说起来大明百姓也没这个概念，无非就是文人士绅看重这些东西而已，不然后金也不会在屠戮大量文人士绅之后照样拿下中原。”
“要我说接收这个敕封是需要非常慎重的，我们需要考虑大明会在名义上从我们身上获得什么，尤其是大家都很清楚下一任皇帝的性格，人家真要摆出大义名分来压我们，大家觉得我们该不该接受，又该如何确保我们的自身利益？”
唐诗韵轻咳一声说道：“我个人也认为这个敕封需要慎重考虑，法理上一旦我们接受，这就意味着我们是与大明同休的勋贵。在利益面前大明士绅文人或许会和我们合作，可一旦我们的身份成为了勋贵，那他们会立刻翻脸，就算为了利益考虑暂时没有翻脸，对我们的警惕也会远超现在。”
“其次就是封地问题，大明目前除了云南沐家之外，还没有一个实封的先例。按照管理者惯性来说，大明官员就一定会下意识把我们和沐家进行类比，百姓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只要士绅文官愿意宣传，我再想去接收大明遗产就不会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彭少杰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唐诗韵，发现后者一脸严肃，似乎并没有在意现场的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徐承勋和李勤也是一脸古怪，一时间倒是有点想不通唐诗韵为什么会突然站在他们这一边。
很多事情其实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话语权的问题。
会议室里忽然陷入一片沉寂，邵威倒是没有去看现场的任何人，而是低头独自沉思，良久之后还是一项很少发言的闫思敏打破了现场诡异的气氛。
“其实我觉得接受也没有什么问题，大明看似在使用他们所谓的大义名分，但这个世界终究还是丛林法则为王。既然邵哥现在是管委会首席委员，那么不如就有邵哥接受这个唐国公的身份位置，等半年后第一届总统正式接手的时候，是否移交这个唐国公身份可就是我们说了算的事情。”
众人眉头微皱，倒是彭少杰最先反应过来开口说道：“你是说，缓兵之计？问题是大明那边会不会改封？他们能接受我们的体系？”
闫思敏笑道：“接受的话，这意味着大明在向我们屈服，明眼人依旧可以判断出谁强谁弱，文人最擅长找理由和借口，相信会有很多文人在选择我们之后帮助我们找到合理的解释。”
刘博点头：“是这么回事，可问题是当要是不接受，难不成我们还像今天一样重新做出决策？那不如现在开战呢！刚好携大胜余威，我们还能抽调倭国仆从军和琉球仆从军协助我们。”
闫思敏狡黠一笑：“不接受更好，大明现在用这样的手段试图稳住我们，我们又何尝不是为了拖延发展的时间。今年的大明还只是丢失了沈阳和辽阳，可按照史书记载，明年就会发生西平堡之战，大明要丢的可是辽东重镇广宁，到了那个时候大明相当于丢失整个辽东，熊廷弼可是要退到山海关去的，大明可就不得不和我们妥协了。”
众人都有翻白眼的冲动，但考虑到这里是管委会的会议现场，大家还算比较客制。
从逻辑上来说，闫思敏的思路没有问题，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显得闫思敏这种逻辑有点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原因很简单，她的逻辑是人际交往的逻辑关系，而不是两个国家或者势力之间的交往逻辑。
这就好像是谈恋爱一样，道理可以用，不讲道理同样可以用，胡搅蛮缠不算过分，只要荷尔蒙分泌够多就可以。
邵威轻咳一声打破众人的尴尬，低沉的声音这才算把大家从刚刚的沉静中唤醒。
“我的意见还是接受，首先我们确实需要这样一个身份来确保认同问题，无论我们未来是向哪个方向发展，台南这里的基本盘都需要稳住。”
“其次就是一种战略备份，俗话说鸡蛋不能放在通一个篮子里，道理是一样的。我们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计划，但问题是我们并没有完全保证所有计划都能成功的把握。尽管我们有领先时代的优势，但谁又能保证掌握资源的人不会提前醒来呢！”
“所以我建议还是接受这份敕封，确保我们的基本盘稳固。就算将来大明灭亡，我们依旧没能按照计划顺利接手，那我们也能依靠这样一个身份来组织心向大明的人与后金对抗，然后依托我们在各个方向的发展，集中资源来获得我们想要的收获。”
梁向东旗帜鲜明的点头道：“我赞成，而且这也更适合我们借用这样一个身份向外发展。一来可以给大明一个明确的信号，告知对方我们的目标是海外，从而减少大明的敌对心里，增加我们继续吸纳百姓的速度。”
“而来我们可以以此明确开发美洲或南洋，让大明重新将主要精力从我们的身上移开，确保历史再次回到正常轨道上来。”
徐承勋等人这个时候可不会再继续反对下去，之前反对是因为他们担心邵威借着这个机会推动集中资源投入到大明方向，这并不符合他们开发美洲的利益。
目前大会已经结束，尽管这其中有战略考虑，也有邵威等人主动放手的因素，但总体来说，他们开发美洲的方案还是取得了胜利。
其实这也是所有委员们的一个心病，并非是徐承勋等人真的对美洲有什么好感，又或者是大家都不想留在这里，想换一块土地去发展。
而是穿越者们的心思很复杂，很多穿越者觉得美洲是个非常高价值的地方。不说肥沃的土地和资源，便是那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当然这其中也有很多穿越者比较中二，一直幻想着能取代后世那个位置的国家，然后堂而皇之的赶着人家干过的事。
原因很复杂，但对于所有穿越者来说，这个选项也并非没有好处。
一方面徐承勋等人可以借机获得‘民意’，增加内部话语权。
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因为很多人并不喜欢留在这边，毕竟与大明对抗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留在这里就需要和大明争夺生存资源，有点窝里斗的感觉，很多人并不喜欢。
何况北美洲还是个两洋大陆，注定了会看重海权，所以从徐承勋等人的判断来说，邵威的反对声音会小一些，或许也会暗中进行推动也说不准。
事情并非是一成不变非黑即白的，前一秒大家还能分庭抗礼，下一秒就可以把酒言欢，利益有的时候固然是核心，但并不能真的代表一切，还是会有很多人在很多问题上的时候并不会将利益看做最重要的因素。
管委会的委员们之前也没有相关经验，所以理论上来说，大家都是在工作中寻求蜕变，这也是大家如今在考虑问题的时候越来越跑偏的主要原因。
就比如林枫挑选的那个时间节点，这在从前的管委会委员眼里，大家会觉得这就是林枫的一种小人物式‘报复’。
是一种公开回应，更在意的是情绪上的满足，而非利益或者未来走势方面的判断。
可换做是现在，大家反倒是不会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而是更多从事情发生后产生的影响方面做考量。
林枫给出的回应可不算友好，但对于委员们来说，这也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信号。
众所知周管委会可不是皇权体系，这是个类似商会模式的合作组织。所以不同声音才是正常现象，大明怎么看待是大明的问题，管委会不仅不会阻拦，甚至还需要暗中推波助澜才能从谈判中获得更多好处。
话题又回到了最初，徐承勋最先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我觉得邵委员以首席委员的身份承接这个唐国公最为合适。一来我们可以明确态度，让大明感受到我们的诚意。二来关于我们要开发海外的事情，邵委员亲自前往京城与大明皇帝进行沟通，我觉得才更符合我们的身份和地位。”
这话说的不够严谨，但在场众人都听明白了其中含义，众人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徐承勋的这句话。
邵威含笑着点了点头，突然有些古怪的说道：“我去一趟倒是没问题，就是我突然有个想法，既然大明愿意敕封开府唐国公，那么理论上大明就需要承认我们现在掌控的土地。我是这么想的，既然我们的战略计划中就有向外拓张的完整计划，那么是否可以通过资助大明武器、金钱和其他资源，从而获得大明的认可，给予我们的第一任总统另外一个国公称号呢？”
众人还有些迷糊，梁向东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不由得眼前一亮说道：“你是说，用这样的方式来加深合作，同时给大明开个口子，只要我们自己打下的土地，大明就必须予以承认。不管我们是用资助的方式购买这个名头也好，还是其他办法也罢，只要大明肯接受，法理上我们华夏一脉就有了完整的对外控制依旧？”
唐诗韵笑道：“这个方法好，大不了我们退一步，历任总体最低要个侯爵身份也行，把大明捧上天也没关系，只要大明肯接受，这就意味着我们华夏的法理依旧是完善的，到时候我们联合周边国家予以相互认可，这份依据就可以传承下去。”
彭少杰皱眉问道：“这有什么用？别人实力强的时候，说不承认就不承认了，没意义啊！”
唐诗韵摇了摇头道：“对于外人来说或许没用，但对于我们华夏内部来说，却是非常有用的。因为这是一份认可，是一份传承体系。无论我们能否达成预期目标，又或者是我们的后代最终也成了那些堕落的末代皇帝，这份传承终究会被埋在所有华夏人的心里。”
“自古以来不是白说的，只要这根刺扎下去，无论是大明继续传承，又或者是大清成功上位，亦或者是我们最终成就霸业，这个认同就是华夏族群必须接受的，哪怕是后来者融入其中，法理上的土地也可以通过法理手段传承下来。”
“看似无用，实际上当每一个华夏人都保留了这份记忆的时候，这些土地就是我们的了，一代代人都会因为千百年来深入骨髓的观念而不遗余力的去寻求统一，而这个统一会从原本大明那一块有限的中原土地变成另外一番模样。会有美洲、会有澳洲、会有南洋甚至如果我们有生之年能够做到，也许非洲、中东都不会错失。盛世帝国的遗产历代帝王都想要继承，或许我们也不能做到那个地步，但只要继承了华夏衣冠的皇帝或政权，他们为了迎合民意也好，为了超越历代帝王也罢，终究都会把这个当成最终的目标，格局自然就不再会被束缚在中原一地了。”
邵威笑着点了点头：“格局不错，诸位，我们确实该换一种思考方式了。利益固然重要，但既然有幸掌握了足以影响区域的资源，那么我们是不是也该履行一下我们需要承担的责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