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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水湮宫 > 第一百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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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肖二人在狭窄幽魅的暗道中走了足有半个时辰,方出暗道,可即便出了暗道,也是山间林间的泥泞小路。

昨夜的一场大雨让这里遍布大大小小的泥坑、淖涿,陡峭的山体让泥叶遍布的足宽小路变得更加难行。内力精深的易宁尚可从容应对,但病躯孱弱的肖劭朗却只得由他搀扶才能缓缓攀之。

“这路……”肖劭朗边走边喘,耳畔似乎听见些许潮汐海浪声,他驻足稍作停顿,目极远视,“是新的。”

易宁听出他言语中的质疑之意,与他同视远方,哀沉的声调充满悲伤:“是。我抱着姐姐,阿狸跟着,走出来的。”

抱?这样狭窄陡峭的山路,易宁就算不顾自身安危,居然能抱着易宏?万一行差踏错,本就病弱的易宏岂不是……

除非……

肖劭朗忽而拉住易宁的衣袖,瞠目想确认些什么,却终究不敢问出口。

“姐姐走时,身形枯骨,肤若蜡纸,周身重量加起来,也不过一钧。”易宁抬手指向半山腰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因忆起往事而泪目涔涔,声线亦止不住的轻颤,“我与阿狸将她在那处焚化……由阿狸,将骨灰……撒入海中。”

“什么?”肖劭朗只觉如经当头一棒般神髓一颤,他当即猛抓易宁襟口,如血双目愤恨异常,厉声质问,“她待你如母如友,十数年一直视你若亲弟,亲自教养,百般呵护,你怎敢令她挫骨扬灰!你还是人吗?你对得起她吗?”

“姐姐遗命:她死后,不准发丧,不准为苑外之人知晓,即刻就地焚化。若有人问起,便说她游历山水,不愿为外人打扰。且,不准一奴殉葬,不准立碑立牌!仅让阿狸,把她的骨灰洒入海里,便可。”易宁没有挣扎,任由肖劭朗诘责,合目低泣,语不成调,“我知道,她不想让外人知晓此事,都是为了我,她是用她的死,为我铺平易府家主之路。所以,我更要为她周全,完成她一生心愿。”

不准外人知晓……

不准一奴殉葬……

不准立碑立牌……

她连死,都在为别人思量。

肖劭朗默默松开手,温咸的眼泪早已濡湿了他紧抿至抖的唇角。本已因为赶路疲惫不堪的身子,忽而鬼使神差地继续攀爬。他赤红的双目紧盯着那半山腰的巨石,几乎是凭借仅剩的毅力,不断催动早已虚脱颤抖的双腿向上,再向上。

易宁静静跟在他身后,随时准备搀扶已经虚弱至汗如雨下、面色发白的肖劭朗。

“春日里梨花开得极好……”

“帮我酿些梨花甜酒吧……”

琼华离去前,多次提到梨花,就连为他遗作的绣花枕,花纹是梨花,其中也用梨花填香。“梨”即“离”,琼华其实早与他告别,是他太过蠢钝,没有早早醒悟。

肖劭朗泪如雨下,如中蛊受咒痴傻了一般,面无表情,仅口中低声反复碾念:

身形枯骨……

肤若蜡纸……

周身重量加起来,也不过一钧……

一颗炽热之心仿佛置于滚滚烈油之中,再被命运反复鞭笞。可就算他流再多的泪也止不住疼,覆不了伤。

但肖劭朗知道,他如何内疚心疼,也不敌易宏生前所历病痛。他亦知晓,易宏予他生死不见,不是怕钩弋夫人般的色衰爱弛,而是怕他因此自责遗痛。

可是……

为什么她宁愿易宁、阿狸操持她的丧仪,也不愿他这个丈夫知晓或是见她最后一面?他所祈求的,“留下”抑或“带走”,为什么,易宏始终不肯答应……

她知道的。

我可以用血养她一世!

可她怕……

怕我以吾血养卿一世!

易宁静静照看肖劭朗消瘦的背影,但他的如山如墙的沉默,沉默的外表里番卷着岁月的波光与血光,凝重与沉重。

肖劭朗的脸被日暮的光一照,更显惨白,像是白石头刻出来的,周身泛着浅浅莹白色的光华,在葱绿林间行走,竟不像个人,而是个白发遮腰的精灵。通体苍华间,唯一颜色,只剩他双目中久久未曾褪去的赭红。

“咔!”

心神不宁的肖劭朗忽而虚踩一截枯枝,重心不稳险些堕入陡峭山壁,还好身后的易宁一把扶住他的双臂,将他拉回羊肠小道。

即使肖劭朗凭借心中执念而强撑登山,可就在易宁扶拉他的瞬间,却已感受到他宽袍之下的瑟瑟战栗。

他恐怕,撑不到山腰了。

“你听过潦靃吗?”易宁跟在小步挪动的肖劭朗身后,缓缓叙说,“此药奇特,唯南疆特有,看上去似植物,有根有藤,但却须寄居活物体内,以吸其血肉为食。”

正在擦汗的肖劭朗忽而停驻了动作,静静听下去。

“若要用此药,须在阴雨天,以金针刺破心口皮肤,以自身血液为药引,任它钻入体内,咬破肉脉,停于心脏处,生根发芽。”易宁的目光慢慢看向不远处浮金粼粼的海面,语调既悲且悯,声噎如泣,“此物喜阴,在夜里生长迅速,为迫使寄主神志混乱,会释放一种特殊毒素,令宿主彻夜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梦魇不止。宿主心神既破,它便可趁机延其经络生长,直到把宿主啃食干净,唯剩枯骨。此物极寒极旱都可生存,唯一能将它彻底铲除,只有火焚……”

“别!别说了!”肖劭朗不忍再闻,直捂住双耳,向山腰跑去。

易宏心口忽而生出的黑痣……

她夜间不断的梦魇呓语……

她突然的暴饮暴食……

原来都是因为——潦靃!

肖劭朗不忍再想再听,可他脑海中却反复出现易宏生前的身影,那样纤细娇弱的女子,却为了他承受了本不该属于她的这多疾痛。

“此药最奇,”易宁追上想要躲避现实的肖劭朗,一把拉开他捂耳的手,含泪朗声道,“便是克蛊!她用她的一生救了你,你也要用你的一生为她活下去!她最爱吃美食,你替她尝;她最爱山川海景,你替她望;她最喜夜间闹市,你替她逛;她最爱的梨花,你替她闻香……活着,好好活下去,才不辜负这一条性命,不辜负她一世深情!”

“是我……是我害了她。”如临天崩,肖劭朗霎时瘫跪在地,似向神灵虔诚认错乞求原谅的信徒。

可惜他的神灵,已经为了他,死了……

死了!!!

“不仅是你,还有我,还有易府,还有这泱泱不公世间!”易宁望海痛喊,“但,她说过,‘不许回头’。这四字不止为你,还有我们所有人,每一个感她恩德、受她照拂之人都要替她活下去。”

“我……做不到……”肖劭朗泣泪如雨,眼前又是一阵黑白明暗交替,晕眩之感如狂风再次席卷而来。

“你必须做到!”易宁拉起扶跪的肖劭朗,一把将他推到一旁土堆上,拉拽他的襟口,迫他倚身站起,厉声疾控,“你知道每夜陷于梦魇的滋味吗?你体会过皮肉被无限无时无刻蚕食刺穿的痛楚吗?你了解知死却无畏的勇气和绝望吗!她为了你,什么都做到了,你凭什么做不到!死你都不怕,却怕活着吗?你这样软弱,还是当初她深爱的那个懿卿吗!”

易宁狠狠抓起肖劭朗的左臂,露出当初易宏亲手为他戴上的银镯,佯装抢夺样,轻笑道:“你若当真想死,我不拦着,但你如此怯懦,不配拿我姐姐的东西。这个镯子是她留给丈夫的,你不许戴!”

“不要!不要——不要……”肖劭朗拧过身,左手握拳压在胸口,右手死死捂住左腕银镯,一张玉脸几乎全全埋入杂草中,泣不成声,只一味强喘闷喊。

“好。”易宁后撤一步,淡然抹去颊上泪水,望向海面的眸中寒光渐渐凝聚,摆袖转身后,俨然又是易家小公子之冷面倨傲,“既然如此,你不要让她失望便好。”

易宁看向不远处日沉月升,日月星尘皆沁入一望无际的湛蓝海面,长袖中纤指缓缓握拳。

从前,他很爱海,如一般内陆闭仄山村的孩童总是向往广阔无垠的深海。但现在,他敬畏大海,因为那是姐姐安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