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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放松的情况下,饥饿就如同不速之客一样,范明曜肚子响个不停,用打鼓来形容在合适不过了,同时还伴有轻微的疼痛感。

范明曜呻吟了两声,一边揉搓着胃部,一边往商业街走。

从岳兰镇搬走后,何洁在老家穗河镇贷款买下了二楼的小房子,两室一厅的格局只占用了七十多平米的空间。从那以后,伙伴与玩耍的胡同从范明曜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记得,小时候调皮的自己和小伙伴们傍晚跑出家门,偷走住户挂在门顶的葫芦,那些五颜六色的葫芦如同糖果一样充满诱惑,蜿蜒曲折的胡同成了他们摆脱大人们追击的最好躲避场所。

十年前的夏天,他有朋友、家人,十年后的夏天,他拥有了弧度、寂寞。

商业街两旁大大小小的店铺看上去很是繁华,但透过玻璃门往里看,只坐了一两桌的客人,范明曜看了一眼手机,确定是吃午饭的时间。他走进了一间十年前就存在的“砂锅与饼”店铺,老板换了,但还是原来的味道,爸爸生前最喜欢的味道。

饱餐过后,他结账离开了。老板放下手中的工作,道了句“慢走”,略带期待的口吻使一句客套的话包含了温度,一个店铺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一定是有原因的,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他沿着背阴的小路往前走,一对夫妇牵着手并行而走,之所以推测他们是夫妇,是因为他们的穿着打扮比较随意,比情侣低调平凡许多。

“要不要买个西瓜?”

“今晚要回爸妈那吃饭,明天再说吧……你很想吃吗?要不晚上买一个带过去?”

“嗯……”男人说,“不了,他们不喜欢吃西瓜,还是买点苹果吧。”

女人笑着点点头。“那也好。”

范明曜心头一颤,不明白为什么如此日常的话题,听起来却让人有种想哭的冲动。

两人在门牌号为427的房门前停住了脚步,男人松开牵女人的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扣,轻车熟路的打开了门锁。

“请问……”

夫妻两人转过身,面露疑惑,女人向丈夫所在的方向大胯了一步。

范明曜亮出证件,接着说:“我想跟你们了解一些情况,不知道方不方便?”

男人试探的问道:“请问是关于什么事情的?”

“不知道您还记得十年前发生的一起自杀案件吗?死者是住在426的范医生。”

“不是已经结案了嘛!”

范明曜将事先编辑好的理由又说了一遍,不知还要再说几次。“在整理案宗的时候,发现丢失了部分资料,需要重新编排一下,所以想跟你们了解一些当时的情况。”

“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应该帮不上什么忙,不好意思。”男人一口拒绝。

“请等一下,不会打扰你们的太久的。我已经在李大爷那里了解到了一些当时的情况,所以你们只将记得的事情告诉我就好,拜托了!”

让男人改变想法的并非是范明曜卑微的乞求,而是李大爷这个人表现出来的友好之意令男人动摇了。

“你问过李大爷了?”

“是的,李大爷是个很亲切随和的人。”

“那进来说吧。”

范明曜点头感谢。

宽敞的庭院停放着两辆自行车,其中一辆锈迹斑斑,车筐内有一个酱色的布兜。靠近栅栏的那一侧,用砖头的废料隔出一小块儿田地,至于栽种的未成熟的植物,范明曜无法推断。铁质的衣架摆放在空旷的地方,保证每一件童装都能接收到阳光的照射。

女人将手杯递给范明曜,男人忍不住好奇,开口问,“李大爷是怎么评价范医生的?”

“说他很热心肠,是个很优秀的医生。”

男人笑而不语,但笑容看上去很是奇怪,似乎有些轻蔑。

范明曜反问,“那您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这算是调查的一部分吗?”

“算是吧。”

“说实话,如果我跟李大爷的看法不同,你会相信谁的话?”

短短几秒钟,范明曜脑海里浮现出十多种回答,但没有最佳答案,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句毫无底气的话,“那要看您说的是什么了。”

女人打破诡异的气氛,“我去弄点水果,你们慢慢聊。”说完,她踢了男人一脚。从男人身边跨过的时候,女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案件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有重新调查的必要吗?还是说你们发现了可疑的地方?”

“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也就是说,他确实是自杀了。”

“对。我想这个结论应该没有问题。”

男人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额头前刘海儿的倒影映在茶几上,与水杯的倒影重合后,如同一条畅游在河里的鱼一样得意的翘着尾巴。

“那在您眼里,范医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男人秒变冷酷脸,盯着范明曜的脸。“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意料之外的答案令范明曜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不相信我所说的话,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什么可聊的了。”委婉的言语,坚定的语气。

“不不不,您误会了。这世上的许多事情并非空穴来风,所以我相信您有这样的看法一定是有原因的。”

“这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男人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将纸盒的底部轻轻抬高,打火机便从盒子里滑出。他一边享受着吞云吐雾的快感,一边漫不经心的说,“我也是听之前住在这里的住户说的,不过,男人的直觉告诉我,那个人的眼神不单纯。”

“那个住户说了什么?”

“让我想想……”男人如同幼儿园的老师一样颇有耐心的说,“哦,我想起来了……她说范景平并不是个坏人,但不要单独与他相处,尤其警告我妻子夜里不要自己一个人出门,这是她的原话。”

“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难理解吗?”男人弹了弹烟头。“这个女孩曾经是范景平的同事,还曾传出他出轨这个女孩的传言,可就是这么关系密切的女孩,说出了远离他的警告,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有暴力倾向?还是精神有问题?父亲到底做了什么?

范明曜摇头,像个被老师训斥的小孩子一样垂着眼睛,既害怕知晓父亲的秘密,又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与父亲有关的一切,两种矛盾的心理交织在一起,他有些后悔自己在鲁莽下所做出的决定了。

男人捻灭香烟,口中吐出最后一口白烟,在手指触碰到第二只香烟的时候,表示友好的询问道:“你要来一根吗?”

“不用了,谢谢。”

“你不会抽烟,对吧。”

范明曜用沉默代表回答。

“你怎么又抽烟了!”女人端着水果拼盘走进了客厅。

男人面露不安,笑容逐渐僵硬。

女人从男人的手中粗鲁的抢过烟盒,用略带不满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成瘾了,有点难戒。”男人试图挽回损失的掩面。

范明曜嘴角微微上扬,表示理解。

女人在男人身边坐下后,范明曜鼓起勇气开口问,“那个,您刚刚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那个女孩与范景平是什么关系啊?范景平的妻子知道这件事情吗?”

女人瞥了一眼男人,似乎在说“你怎么那么多嘴啊”,男人抓了抓脸颊。

“他们没什么关系。”女人说,“我跟她有个共同的朋友,所以知道一些小道消息。他们就是上下级的关系,没什么特别的。”

据那个女孩说,范景平是个很负责任的外科医生,对新人照顾有加,可是不知因为什么,他毅然决然的辞去了医院的工作,成为了一名心理医生,许多人都不太理解他的做法,这其中包括他的家人、朋友、老师。可是女孩知晓他这么做的原因。

范景平曾负责医治一个手臂骨折的病人,这个病人患有自虐症,肤如凝脂的肌肤上满是伤痕,形状各异、新旧不一的疤痕令他有种莫名的窒息感,病人的父母整日泪流满面,寸步不离的守着女儿,可女儿除了伤害自己之外,脑海里一片空白,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爸妈,我求求你们了,让我死吧,好吗?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这个画面一天要重复多次,他们所说的一字一句如细长的针,深深的扎进了范景平的心里。

后来,那个女孩趁父母睡着的时候,走到了医院的楼顶,身体微微向前倾斜,便从高处坠落了,范景平就是其中的一个目击者。

与肉体上的病痛相比,精神上的顽疾更容易被人们忽视,且最终演变成无法挽回的地步。范景平坚信,心理治疗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她懂范医生,所以无条件的支持他。”女人说,“可是,成功之后的范景平展露出兽性的一面,对她产生了非分之想。”

“怎么可能,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范明曜反驳道。与夫妻两人诧异的目光相对时,他意识到自己太感情用事了,急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说,范景平也许是真心喜欢女护士的,所以想跟她进一步发展。”

“你的意思是让她当小三吗?到时候被人戳着脊梁骨臭骂!现在的男人都这么不负责任嘛!”女人双手环抱于胸前,一副气哄哄的模样,眼神足可以在三秒钟之内将身旁的两个男人“杀死”。

“瞎说什么呢。咱就事论事,怎么上升到性别攻击了呢。来,吃口苹果消消火。”

女人撇过头,对男人的讨好不屑一顾。

“让您见笑了,别在意啊。”

“没事。如果我是大姐的话,兴许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是我太鲁莽了,没有从女性的角度去看待问题,实在是很抱歉。”范明曜向前卑下的弯着身子。

“反正范景平就是个变态。”女人心中的怒火徐徐燃烧着,不知是她曾经经历过类似的事情,还是最近女性频频受到伤害的新闻影响了她。“不知道他到底祸害了多少个女孩,那种人死了最好,想必他午夜梦回的时候,良心过意不去,这才自我了断的!”

“你去看看衣服是不是干了,有几件我明天必须要穿的。”

女人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男人起身,将女人硬推出门外。男人笨嘴拙舌,转移话题的语气略有些僵硬。“那个吃点水果吧,这天气怪热的哈。”

“是啊,确实有些闷。”范明曜一边回答,一边从背包里拿出备用的原子笔。上一秒还握在手心的写字笔被他生生折断了,塑料碎屑牢牢的扎进了手心。

“您有上个住户的联系方式吗?”

“那没有。”男人说,“我们是交完钱之后,她才提醒说远离范景平。说实话,当时真没在意这句话,后来,看到他跟一个女学生拉拉扯扯,这才把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

“会不会是范景平的病人啊?”

“哎呦呦,你不这么说,我倒真忘了。他是心理医生,接触的人脑子都有问题……也许是我们误会了。”

衣架相互碰撞,发出了巨大的金属声。

“您还记得范景平自杀那晚的场景吗?”

“那是个冬天。前一天好像下了一场大雪,我记得我们这几家门前的雪都是范医生帮忙清理的,430那个小姑娘喜欢堆雪人,范医生过去帮忙,还被她推倒了,吃了一嘴雪。”男人情不自禁的扬起了嘴角。“谁知,第二天他就自杀了,哎呦,那个场景太让人记忆犹新了,怎么都忘不掉。”

“范医生的妻子当时在家吗?”

男人挤了挤眼睛。“在家,哭的都不成人样了,真的,从没见她那么狼狈过,429号的马姐一直陪着她。说句不好听的,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都没那么声嘶力竭,他妻子都哭疯了。他儿子倒是挺坚强的,不过从那之后,话就变得很少了,跟之前完全是两个人。”

范明曜原以为自己的内心强大到铁石心肠的地步了,可从旁人的嘴里听说自己的过去,仍然无法平静心情。回忆之门被打开之时,他清楚的看到心脏已千疮百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