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娘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年纪这么大了，加上这么多天的舟车劳顿，再加上眼见亲人横尸眼前的过度悲伤，要不是急于知道真相的话，尹心扬真不想在这么折腾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尹心扬、楚星战、苏木、曾竑和神通五个人围坐在火炉旁边，静静的等着老奶娘醒来。
另一边张敞和红泥在一旁坐着，防风放心不下楚星战的伤势，也跟了过来坐在那里。
楚星战有伤在身，刚能下床才不过两三天的功夫，也关心案件的进展，愣是拖着箭伤未愈的身体陪他们在这里一起等。
其间不止尹心扬劝过他，让他回去休息。还说等到结果出来了，第一时间派人通报他知道。曾竑也曾三番两次的劝说过他，可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执意在这里跟他们一起等。
这是防风第二次听见从尹心扬嘴里听见“第一时间”这个词了，上一次还是再楚星战昏迷不醒的时候。
她对他说，等楚星战醒了第一时间通知她，她来看楚星战。
结果，当天防风前前后后跑了不下五遍，始终没能找到她。
虽然后来得知她那一天是去大理寺调阅卷宗了，可是防风仍然不高兴。等尹心扬有空去看楚星战的时候，楚星战都醒了两天了。
为此，防风还专门找苏木吐槽过尹心扬，说但凡她再晚去几天，楚星战伤好的就只剩疤痕了。
苏木挑着眉调侃他说：“这么多年我才看出来，在透骨堂对你来说实在是限制了你的发展啊！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滚滚红尘中的善男信女，我可以亲自修书一封，推荐你去月老阁。让你名正言顺的给他们去拉红线。”
尽管这时候楚星战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这完全不妨碍防风差点把自己憋屈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受委屈的不是楚星战，而是他防风呢！
神通已经等的失去耐心了，实在是坐不住了，最终拍案而起：“去去去，端盆冷水给本官把那老婆子浇醒！她睡得可倒是踏实，本官在这里如坐针毡！”
还没等尹心扬说话，楚星战闻言就皱起了眉头：“神大人，这样不太好吧！老人家年纪本来就大了，可撑不起这么折腾了，你这一盆冷水下去，万一把她折腾出个好歹了可怎么办？”
“圣上还等着结果呢，本官可没有那个耐心继续等下去了！”
曾竑知道现在能阻止神通的也只有尹心扬了，于是把目光投向了尹心扬。
尹心扬果然没有让曾竑失望：“神大人，按照老奶娘现在的身体状况，你能保证你这一盆水下去，老人家还健在吗？倘若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无法知道事情的真相，圣上怪罪下来，本将军可是要如实上报的！”
尹心扬的一番话下来，效果那可谓是立竿见影，神通当即就老实了。
又过了大半天之后，老奶娘也终于醒了。
在神通的软硬兼施下，开始缓缓道出了事情的原委来。
当年越国公程傲海和两位夫人，育有两子。分别是嫡夫人生育的嫡长子程无咎，和侧室夫人生的庶长子程无忧。
这两个公子不仅同龄，相貌上也是相差无几，脑袋瓜也是一样的聪明。
唯一一点不同，就是偏偏性格上相差十万八千里。程无咎自小骄傲张扬，目空一切；而程无忧则低调内敛，虚心好学。
可以说从小到大，程无忧一直是生活在程无咎的阴影中的。因为是嫡长子，程无咎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被倾注了更多的关注。程无忧虽然也一样优秀，却始终是如背景板一般的存在，很少能够获得关注的目光。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他们十七岁那年。
那一年，已经在军中任要职的程无咎不知从哪里染上了五石散。服食完偷偷行散之时，竟然被巡营的程傲海带着一众将士碰了个正着。
沾染此类毒物，实乃是军中大忌。
程傲海当即火冒三丈，不由分说命手下将士打了他一百杀威棒，以示惩戒。顺带打了程无忧五十杀威棒，作为知情不报的处罚。行刑之时，还命令行刑人员往死里打，让他们长个记性。
原本以为身为天之骄子的程无咎，经历过这件屈辱的事情会主动戒掉五石散。谁成想适得其反，他不但没有戒掉五石散，还染上了新毛病——逛花楼，并且时常是彻夜不归。
面对这个五毒俱全的嫡长子，程傲海在一次次失望中逐渐绝望。最终造成事件彻底无法挽回的，还是两年之后，程无咎因为流连青楼楚馆染上花柳病这事。
得知这件事的当晚，已经对程无咎彻底绝望了的程傲海终于爆发了。
在那夜的大雨中，程傲海手持皮鞭在雨中将虚弱不堪的程无咎，打了个皮开肉绽丢了半条命。之后更是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将他赶出家门。
并扬言，让他远离少淯，远离大历的西南。倘若敢再出现在他眼前，他定然亲手处决了他！
也就是在那一夜，程无咎被人像是扔垃圾一般的丢出了少淯境内。
嫡夫人虽然万分不忍，可是面对这么不争气的儿子，也不敢在夫君面前多说半个字。只能静悄悄的把自己值钱的嫁妆和半生的体己钱塞给了他。
自此程无咎便再也没有了踪迹。
半年之后，程无忧顶替程无咎再次踏入军营。对外称自己用半年时间完成了戒毒，外人也都心照不宣的接受了。
从此，程无忧便成了真正的程无咎，顺利的娶妻生子，世袭程傲海越国公的爵位。
或许是因为后悔，或许是出于愤恨，亦或许是因为嫉妒。娇妻、爵位、世人敬仰的目光，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被别人心安理得的享有，半生已过之后，他的心理还是失衡了。
他回来了，可也只能借助别国的势力。
多年的荒淫无度，让他原本健硕得身体已经破败不堪。原本那个能把长枪耍的虎虎生风的少年，早已经不在了。现在的他提剑都费劲，不得不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要做的就是利用安乐公主回国这件事，挑拨大历和乌稥两国之间的关系，让他背后的势力有机可乘。然后借助他们的势力，除掉程无咎。
原本他可以计划的更好的，可是他的身体已经撑不到那一天了，所以他只能在准备并不充分的情况下，冒险一博。
“不怪他的，要怪就怪无忧，为什么他当初不顾手足情分，抢了无咎原本有的一切！”老奶娘还在极力为他辩驳。
听见她这话，尹心扬半句话都不想再说了，挥手让红泥把她带了下去。
苏木见事情已经差不多清楚了，也跟着把太后寿宴当晚的毒给说了出来：“那毒就来自于他贴身藏着的那个小葫芦里养的青蛙身上，那是真毒啊，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么毒的毒！”苏木感慨。
顺康皇帝听完了尹心扬和神通的讲述，面无表情的问站在大殿上的赵允棠：“醴王看这事该如何处置？”
赵允棠出列，恭恭敬敬的回答：“程无咎犯上作乱，程无忧欺君罔上，按照大历律法，当诛九族。”
一听他这话，尹心扬一记眼刀就飞了过去，愣是像要把他活剐了一般。
要说程无咎，那是他咎由自取。可是程无忧何罪之有？难道就是因为他顶替了程无咎的身份，报效国家？就算那样真的是错误，那么看在他为国戍守边关这么多年的份上也该功过相抵了吧？
顺康皇帝揉着眉心，他头转向了尹心扬：“顾爱卿，你说！”
“臣以为，程无忧不该受罚！”
至于程无咎，一个已死之人，就是把他剁碎了扔山里喂狼她都不会眨一下眼皮。
此言一出，楚星战和曾竑就不约而同的焦急的看向了她。可是，无奈的是也只能干着急的看着她。
整个大殿上，任何人都可以为程无忧求情，说他不该受罚，唯独她不可以！
同样是边关守将，同样居功甚伟，倘若她此时还是站在一个边关守将的角度，为程无忧辩解，可否想过皇帝会如何想？
很显然，她没有想过。
“说来听听！”
“程无忧虽是顶替了程无咎的身份，这些年却也只是兢兢业业的戍守边疆，从未有过出格的举动。就算是功过相抵，臣觉得程无咎也并不该受罚！”
这话无异于在说，只要劳苦功高，就算欺君罔上又能怎样，反正也不是什么大错，谁让人家有功呢？
其实，她本身也就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她太想保程无忧了，情急之下忘了君王最是容易猜疑这件事了。
果不其然，顺康皇帝看着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对的尹心扬，剑眉倒竖：“放肆！”
一声断喝，整个大殿上所有的宫女太监，刹那间跪了一地，连赵允棠他们也瞬间跪了下去。
也没有多想，尹心扬也跟着跪了下去。那一刻，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恐怕是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