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康皇帝听见这个传言的时候，正半躺在榻上跟曾太傅聊天呢。
自从那日在武英殿吐了血之后，这么多日子以来，这是他难得精神比较好的一天。
两个人谈天说地的瞎扯了半天之后，总算是回归了实质性的问题。
“朕从来没有觉得当初腰斩了宋子衿是朕做错了，可是时至今日他为什么还是恨朕，就是不能明白朕的心意呢？”
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有加上最近身体不好，曾太傅竟然难得的从顺康皇帝那张威严不可侵犯的脸上，读出了一丝无奈一丝酸涩。
曾太傅抖动着花白的胡子，安慰他道：“年轻人嘛，总是多少有些叛逆和傲气在身上的。陛下不妨再给殿下一些时间，等过了这段时间，老臣想殿下一定能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
“再过一段时间？这都快五年了，还得朕给他多少时间？”
当年赵允梁提着剑私闯法场，打算公然劫囚。被抓住之后，要不是曾太傅费劲周旋的话，恐怕赵允梁当年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如今旧事重提，他竟然不但毫无悔意，还公然指责他的君父。
说他为君不明，为父不慈。硬生生把他一番心意当成了驴肝肺，当着他的面给践踏的一文不值。
事后想想，赵允梁如今还能活着把他气个半死，也着实说明自己老了。如果自己现在还在正当年纪的时候，赵允梁虽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是下场恐怕不会比当年的淮安王好到哪里去。
想到淮安王，一时间顺康皇帝思绪万千。
当记忆的闸门被瞬间打开，那些久埋在心底深处的遥远记忆就再也不受控制的涌现。
记忆中的她，始终是当初的模样，素纱青衣温婉端庄，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无数次午夜梦回，他曾在睡梦中呼喊过她的名字——青黛。
可就是这个深潭微澜般的女人，确是他那段最不堪回首过往的罪魁祸首。
如果不是她，淮安王不会因造反而被满门抄斩。如果不是她，顺康皇帝也不会受了这么多年的情伤，痛苦不堪。
曾太傅看顺康皇帝陷入沉思，并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等着。
小金子迈着急匆匆的步伐靠近的时候，正好把他从回忆中拽了回来。
“何事慌张？”顺康皇帝问道。
小金子在王寿喜凌厉的眼神下，普通一下就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说道：“坊间最近有一些传闻甚嚣尘上，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奴才特来打算回禀陛下，望陛下圣裁。”
“大胆奴才，坊间传闻也敢往陛下耳朵边送，咱家看你是活腻了！”王寿喜厉声斥责小金子。
原本就吓到不行的小金子，这下更是差点吓到瘫软在地上了。
顺康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无妨。然后又对小金子说：“你且说来听听。”
“奴才前两天回家探亲，原本想着正好赶上春闱取仕放榜，便去打算沾沾新科进士们的喜气。却不曾想就赶上了落榜考生投湖自尽的事。”
这三年一次的春闱取仕不知道耗费了多少读书人的心血，他们十年寒窗受尽苦楚，为的不过就是一朝蟾宫折桂金榜题名，然后去实现自己平生的抱负。
鱼跃龙门，一朝飞黄腾达的终是少数。又有多少人穷尽一生，都还是始终没能挤进那张小小的榜单。
其实每次春闱取仕放榜之后，都有那么些想不开的考生自戕而亡。
这种人即使才华横溢进士及第，也始终不堪大用。仕途之上，形式波诡云谲瞬息万变，如果没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就算是给他再大的官，也是枉然。
顺康皇帝摇摇头：“每次放榜之后，这种事情都会发生，不必大惊小怪的！”
“可是陛下，这次不同！”
顺康皇帝“哦”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倒要看看一桩普通的秀才投湖事件，为什么会发展到愈演愈烈。
“投湖自尽的李秀才在十里八乡素有才名，最终考完之后确是榜上无名……”
始终保持沉默的曾太傅开口了：“这不稀奇，历届春闱取仕结束，总会有些颇有才气的考生名落孙山。”
“有些人平常看上去稀松平常，可是架不住他们有政治头脑，对监考出的题目颇有心得。有些人大家公认才华横溢，可是对政治上毫无见地。这种情况也不少见。”
“太傅说的言之有理。”小金子似乎没有刚才那么怕了，他抬头看着鹤发童颜的曾太傅。
“奴才听说太傅曾经夸过楚星战和翟少云关于赋税徭役方面的文章，并大加赞赏。”
曾太傅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就连这两个人都落榜了，难道太傅心中就没有过疑问？”
曾太傅还在考虑怎么开口，就被顺康皇帝抢先了：“朕怎么听着楚星战这个名字这么耳熟？”
王寿喜赶忙提醒他。
他这才想起来，这人不但帮助尹心扬和曾竑破了南夷细作案，还在云霄诗会上有过不素的表现。
“这个楚星战确是有些才华，可是也不至于就闹了个沸沸扬扬啊！”
听到皇帝都把话说道这个份上了，小金子似乎有些忍不住了：“这当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是……”
他鼓了好几鼓劲，就是没敢说。
“是什么？”
“皇上恕罪，奴才不敢说！”
这招以退为进用的极好，他越是不说，顺康皇帝就越是好奇。
“说，朕恕你无罪！”
小金子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一般，可是话到嘴边仍然没敢说出来：“说，说……说……”
顺康皇帝终于失去耐心了：“到底说什么？”
“说，说榜上有名的人，都跟醴王殿下有所关联……”
说完之后，他便把头深深的埋到了地面上，浑身发抖着再也没敢抬头。
这话一出，顺康皇帝原本还多云转晴的脸上瞬间乌云密布，整张脸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太傅，你可听说这个传言了？”
“陛下千万不要动怒，这传言未必就可信。更何况醴王殿下这些年在朝中颇有嘉名，老臣觉得殿下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还当谨慎查处，还醴王殿下一个公道才好。”
“查，必须查！”
顺康皇帝显然很上火，脸都紫了：“王寿喜，立刻传三司觐见。”
三司的三位长官跑的满头大汗的进宫面圣的时候，曾太傅则步履蹒跚的从宫中出来。三位大人看见曾太傅，也只是远远的行了一礼，之后就火急火燎的进宫了。
也不知道顺康皇帝究竟下达了怎样的命令，不到半月的时间，所有这次春闱取仕榜上有名的人员的一应资料，就全部被摆上了顺康皇帝的桌子。
资料的详细程度令人咋舌。甚至连人家祖坟在哪儿，身上有几颗痣这种小事都写得清清楚楚。就更不要提究竟跟醴王赵允棠有什么关系，这样的重中之重了。
天都城的百姓还翘首以望的等着看新科状元跨马游街呢，结果这个没等来，却等来了今年春闱取仕的一众主考官，和今年进士及第的前三甲拖家带口的被押入了刑场。
行刑的日子安排在他们被抄家的第二天，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刑场上已经行刑了大半天了。
从晨光熹微到月上柳梢头，用了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总算是结束了这场行刑。血水不但染红了菜市口的行刑台，蜿蜒流淌的鲜血甚至还流到了了居民区，一度吓得人们在太阳落山之后不敢走出家门。
尹心扬听闻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两天了，可是走到菜市口的时候还是被冲天的血气冲的想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