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牤子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没有怨言,只能听之任之顺其自然。

但是,牤子为不能和幸福屯的社员群众一起为人民公社,为建设新中国做贡献深感遗憾,为自己不能像贫下中农一样扬眉吐气感到撕心裂肺般难受和羞愧,为不能像普通青年一样追求自己的爱情感到万般无奈。

所有这一切,只有埋在心里,既来之则安之,姑且就在矿山小煤窑为建设新中国尽自己一份微薄之力。

前几日,赵凯和李刚到小煤窑来找他,牤子听说了,他感谢矿长老王为他所做的一切。

生产大队怀疑他另有企图,牤子委屈,但他没有多想,自己现在的身份,大队领导有这样的想法,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换作是别的地主子孙,受到打击,突然离家出走,他或许也会产生几分怀疑。

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矿长老王和工友们为牤子鸣不平,牤子反倒是为生产大队这样做开脱。

如今,李刚来找牤子,牤子见到李刚第一反应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情,不然李刚不会火急火燎地来找他。

“刚子,家里出啥事了?”牤子见到李刚担心的很,开口就问。

“一言难尽,牤子哥,你别在这里背煤了,赶紧跟我回幸福屯。”李刚表现出很难过的样子。

牤子问道:“你快说,到底怎么了?”

李刚将牤子的父亲大倔子和哥哥大憨被特殊待遇如实讲了一遍。

牤子的头就像遭到重物击打一样,脑筋里浮现的是父亲和大憨被特殊待遇的样子,但是,直到听完,他也没有言语。

矿长老王在一旁坐不住了:“这哪是人干的事,官不大僚不小,简直是土匪作风,牤子,这事得向上级组织反映,现在人民当家作主,无论是谁都不可以这样对待百姓。”

“只要我爹和我哥没啥大事就好,”牤子道,“老哥,我必须得回幸福屯去,不然这事没完,等我回去把事情说清楚了,过后我可能回来,也可能回不来。”

“唉,咱们的小煤窑不比乡下,三块石头夹一块肉,入井三分险,我和大伙是舍不得你走,但也不能勉强,你先回乡下吧,”老王道,“国营工指标的事我先帮你办着,有消息我去你们屯找你,还是那句话,我这里虽说不是什么好地方,但随时都欢迎你回来。”

牤子道:“谢谢老哥,我回去安屯好后,十有八九能回来。”

矿里闲班的工友听说牤子要走,舍不得他离开,尤其是被牤子救回生命的小山东孔庆林和憨头刘贵。

牤子这次回到小煤窑,小山东和刘贵见到救命恩人,简直把牤子当成了一奶同胞,正准备做磕头弟兄,还没有来得及准备磕头仪式,牤子就准备回幸福屯了,两人实在舍不得。

但是,听说了牤子的情况,小煤窑来去自由,大伙也不便挽留。

匆忙之中,小山东和憨头做东,买来一只羊,准备杀羊款待牤子,为牤子送行。

等牤子知道这事的时候,他想拒绝已经来不及了。

牤子和李刚再着急回幸福屯,也只好咱留下来,等吃完这顿饭再走。

接下来,有人杀羊准备午餐,有人准备温水,为牤子洗澡擦身,这些矿工兄弟,如同生死之交的朋友。

长话短说,牤子和李刚吃罢丰盛的午餐,没再耽搁,午后随同李刚骑马傍晚时分赶回了幸福屯。

李刚先牵着两匹马绕道进屯,隔了一段时间,牤子才一个人从屯西走进屯,故意做出一副牤子自己回来的假象。

这也是没办法,否则,李刚知情不报,大队民兵不会放过他。

牤子一回到屯里就有人看到,围前围后,很快消息就传遍了全屯。

牤子刚从屯西往家里走,牧羊犬战狼远远就看到主人回来,一路狂奔上前迎接。

到了牤子跟前,战狼与主人久别重逢,发出“吱吱”声音,亲昵地直往牤子身上扑。

牤子索性蹲下将战狼抱在怀里,这大概是天底下最忠诚的朋友,最纯洁的友谊。

好半天,牤子放下战狼,一起回家。

到家了,眼前就是自己多年的梦想,一手盖起的看上去很气派的四间茅草房,牤子见了,却没有曾经所希望的那种幸福感。

走进院子,进了家门,此时,牤子的母亲李桂香一个人在家里照顾着大倔子。

父亲大倔子蒙着棉被倒在炕上,浑身发烫,高烧烧得很厉害,请生产大队大夫来看过,说是伤寒感冒和冻伤,五分钱开了一些去痛片和土霉素,用于退烧消炎和止痛。

大憨的脚也出现了冻疮,无法跑圈了,民兵却每日让他到大队民兵连部报到。

托娅拖着孕身,很快就要临产了,还在奶牛场劳动。

牤子娘李桂香见到牤子回来,先是惊讶,后又拽过牤子捣胸顿足,眼里流着泪。

“你去哪儿了,还知道回来?只顾自个,也不看看你爹和你哥因为你遭了多大的罪。”

“娘,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爹和哥,”牤子问道,“爹要紧不?”

牤子娘道:“你自己看吧,高烧说胡话,吃了止痛片和土霉素不见啥效果。”

牤子听娘这样说,担心起父亲大倔子,赶紧凑到父亲身边,大倔子睁开眼睛,见是牤子,没起身,一巴掌扇了过来,牤子没有躲闪,这一巴掌没多大力气,看来父亲病的不轻。

“你给我滚,咳,咳……滚得越远也好,咳咳,咳……我从此不认你这个丧门星,你不要再进何家的门,咳咳,咳……”

大倔子见到牤子,气得脸发青,一边咳嗽,一边有气无力地往外撵牤子。

牤子不仅没有生爹的气,反而跪在地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此时的牤子止不住流着眼泪对父亲说:“爹,都是我不好,让你遭受这么大的罪,我是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我对不起爹,对不起哥哥,对不起这个家。”

“你特么说的轻巧,对不起顶个屁用,这个家已经被你折腾的家不像家人不像人,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你再不要进何家门,何家没你这个丧门星!”

父亲越发火,牤子心里越难过。

他不怪父亲对他无情,要怪也是怪自己当初头脑简单,考虑不周。

牤子站起身,默默地来到外屋,对母亲李桂香说:“我这就去生产大队说清楚。”

“你能说清楚嘛?你可小心,别让人把你扣留那儿。”

“放心吧娘,不会的,我又没做坏事,他们凭什么扣留我?”

牤子说着,就往外走,准备前往生产大队。

牤子回来了,有社员群众看到,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屯。

牤子刚出院门,李刚、阎闯、四姑娘、花喜鹊等社员群众已经来到了他家大门外。

王奎队长也随后赶来,简单问询一下牤子,然后说:“今天天晚了,不差这一晚上,明早我陪你一起去生产大队。”

牤子说:“王叔,您已经没少为我和我家费心担责任了,明早我自己去就行。”

“那怎么行,我去了,大队的人多少回给我面子,不会太为难你。”

王奎队长既然这样说了,社员们也都说让队长同牤子明早一起去,而且,李刚、阎闯等一群年轻社员不放心牤子,声称明早也要一同前往。

“大伙的心意我理解,你们就别为牤子添乱了,”王奎队长说,“明天,大伙都不要去,在家听信儿,放心,不会有啥事。”

大伙又议论一会儿,很晚才各自回家。

第二日一早,牤子和王奎队长一起去生产大队。

两人边走边聊,王奎队长心里明镜一般,牤子没什么好解释的。

路上,王奎队长劝牤子到生产大队不要意气用事,如今身份不同,牤子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不忍气吞声,还能怎样?

且说,牤子和王奎队长一起来到生产大队,赵凯一些人见牤子出现在大队门口,如临大敌,上前把牤子围了起来。

赵凯部下着装的人仗着胆子一人扭着牤子一条胳膊,把牤子带进了连部。

牤子顺从听话,很泰然,没有反抗也没有言语。

王奎队长去向大队刘支书汇报,连部里,赵凯亲自审问牤子。

牤子没有违法没有犯错,但他的地主出身,无论什么时候,接受审问都不需要理由。

赵凯还算客气:“说吧,你去哪儿了?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进城了,出去混口饭吃,蹲大街帮人干点零活,冬闲在家,家里口粮不够,就想给家里减轻点负担,没有别的目的。”

为了不说漏嘴,牤子没有实话实说。牤子本不愿意撒谎,也是无奈。

赵凯继续问道:“进城为什么不到生产大队开具介绍信?”

“这是我的错,一则我怕大队不放我出去,不给我开介绍信,二则我想先出去探探路,没有固定的去处,等有了一定,我想回头再开介绍信。”

“你为什么不去你之前背煤的那家小煤窑?”

“小煤窑有危险,之前是万不得已,现在犯不上再去拼命挣钱。”

“你说实话,离家出走是不是因为不满,心里有怨气?”

“这话从何说起,我没理由不满,”牤子道,“我只是觉得自己是地主出身,在大伙面前抬不起头,离家出走的确有逃避现实的想法,但是绝没有怨气,我牤子是什么样的人,大队领导不是不了解。”

“没有怨气就好,但愿你说的是实话,”赵凯道,“我告诫你,无论是谁,倘若有什么图谋,都不会有好下场。”

牤子本来就没有什么企图,赵凯没有抓到任何把柄,只好如实向刘支书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