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风雨降至
韩非随李斯回了驿馆，将节杖妥善放好之后，师兄弟二人也是向着酒馆走去。
走在新郑的街道上，李斯看着繁华的新郑城，眼中也是闪过一抹笑意，轻声对着身边的韩非说道。
“师兄，新郑果然是繁华似锦，难怪能让师兄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听着李斯的话，韩非看着四周热闹的小贩，还有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眼中也是闪过一抹迷离之色，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也是轻笑了一声，看向身旁的李斯说道。
“师弟，用不着一见面，就挖苦我吧？”
李斯闻言也是看着韩非，轻声笑了笑，已有所指道。
“师弟怎敢挖苦师兄，所说句句皆是发自内心，一路走来，师弟观之，新郑城之繁华，尤胜于秦国都城咸阳。”
秦国都城咸阳，算是一座雄城，大城，但却算不得多么的繁华似锦，当然，也必然差不到那里去。
只是，咸阳毕竟是地处河西，乃是中原之外，少有富商来往，商业并不繁荣，即便是有着吕不韦这等商贾出身的相国手握重权，也依旧改变不了咸阳地理位置，本就不适合商业的根本。
再加上，秦人尚武，在中原人看来，也就比那些蛮夷好一些，自然，也就没有多少来自山东六国的商人，愿意去秦国经商，发展商业。
是以，咸阳城雄则雄矣，但却并不繁华，不想新郑，处处繁花似锦，目光所及，都是中原的丰腴。
韩非闻言，更是苦涩地笑了笑，新郑城却是繁华，却也正是因为这份繁华，让整个韩国都沉迷在了这种醉生梦死的繁华与美妙之中，中原的丰腴与婉转，彻底让那些人迷失了双眼与内心。
从自己的父王，到韩国的群臣，无一例外，都是沉溺在无边繁华的温柔乡之中，或许，也只有秦国的苦寒之地，才让历代秦王，都保持着那么坚定的东出之心！
自秦孝公任用商君变法，到惠文王称王，再到如今这一代秦王嬴政，即便是正式即位仅三天的秦孝文王，那个心中不是始终心怀东出之志？
“繁花惹人醉，多少英雄豪杰，都是倒在了这样的繁花似锦之中。”
韩非不由得轻叹了一声，内心深处，也是不由得涌现出了一抹迷茫之色。
今天在朝堂之上，韩国群臣的态度，韩非一一都看在了眼中，尤其是父王韩王安的态度，仅仅只是因为李斯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化，就能够让韩王安对他态度大变。
这一刻，说真心的，韩非看着眼前这座繁华的新郑城，他的内心是茫然，就像是一只失去了方向的鸟，即便是在巨大辽阔，漫无边际的天空中，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往那个方向去飞。
秦国步步紧逼，嬴政的能力，韩非并不清楚，但是，被姜明教导了十余年，在赵国生活了那么多年，却没有被赵国趁机除掉，而且能够在赵国的数次针对下屡屡逃出生天，就能够看出，这绝不会是个庸主。
更别说，如今的秦王已经成年，又有手握大权的母后赵太后，威望无双，朋友遍地的老师飞熊侯相助，却面临相国吕不韦强占大权无动于衷，并未有任何的急切，可见其又是个隐忍之人。
这样的能君，配上姜明，李斯，还有秦国那么多的贤臣良将，秦国，或许还会更上一层楼。
昔日秦国与齐国并立东西二帝，如今，或许用不了多久，秦国就该一家独大了！
到那时，已经彻底被美酒与美人腐蚀的韩国，还能够抵挡西边的虎狼之秦吗？到那时，眼前这座繁华的新郑城，还能够在战火中幸存吗？
那个时候，韩国，又该何去何从？像昔日的楚国，齐国一般，迁都以避秦国兵锋吗？
可是，在当年割让了上党之地后，韩国还剩下多少疆土？又能够迁去那里？无论在哪儿，韩国都要面临秦国的威胁，甚至，不止是秦国。
韩国迁都新郑，仅仅是因为这座城池彰显着韩国最大的功勋吗？不，是因为这里，就是韩国的腹地，是韩国的中心，能够有效的防止秦国，楚国，魏国的兵锋直接兵临都城。
“师兄此言或许所失偏驳吧。”
李斯闻言也是轻声回应道，至少，在他的心中，那个大人，从未被那温柔乡所影响，无论是多么的惹人沉醉，那位大人，始终都保持着理智与冷静。
“是吗？吴王夫差便不说了，虽说，很多人都将吴国的覆灭，推到了西施与郑旦的身上，但是，当初夫差未能杀了越王勾践，便已是证明了，范蠡的美人计确实奏效了。”
韩非看了一眼李斯，随后也是摇了摇头说道，春秋战国这么多的霸主，那个不是历经过苦难，才成为一代雄主的？
而有的，即便是历经了苦难，登上霸主之位后，都不能够在繁花温柔之中保持本心。
“便说说那个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一个有着如此隐忍之心的雄主，最终，不还是亲手葬送了自己一手扶起的，春秋最后的霸主。”
“至于昔日的郑庄公，齐桓公，晋文公，又有哪个不是历经磨难，在血与火之中爬起来的？”
“不，有的人，或许可以。”
李斯轻声说道，眼中闪烁着几分敬畏之色，而韩非闻言也是微微一愣，随后又是笑了起来。
“那是因为，他始终都清楚，沉醉于温柔之中，迟早会腐蚀自己的内心，所以，他从来都只是浅尝辄止。”
李斯闻言也是微微一愣，随后又是想起了，当初赵太后找他问计之时，所透露出来的消息。
赵太后，昔日曾经没少送姜明各色美人，而每一个，姜明收下之后，都是好好培养一番，然后又将她们送回了王宫之中。
比如说，现在赵姬身边的那些宫女，她们都是罗网的人，也都是姜明训练出来的，或许不是各个都是有着武功在身的江湖人士，但是，她们之中，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而这些人，如今也都是属于赵姬的麾下，听从赵姬的指示。
除此之外，还有秦王身边的那些侍人，很多也都是姜明送过去的，都是嬴政的心腹。
他似乎始终都清楚，什么东西是自己能碰得，什么东西，是会滋长自己不该有的野心的。
“或许，也就只有师兄，能够成为大人的挚友，师弟受教了！”
李斯细想了一阵之后，也是对着韩非抱拳一礼，一脸受教的模样，倒是让韩非有些失措，连忙抬手扶起。
“师弟客气了，只希望师弟到时候手下留情才是。”
韩非也是开玩笑似的回应着，李斯闻言也是笑了笑，他们始终都记得，当初在桑海离别之时，曾经说过的话。
身为对手，全力以赴才是对对手，也是师兄，师弟最大的尊重。
“所以，师兄今天这顿酒，算是贿赂吗？”
要是以往，李斯绝不会开这种玩笑，但现在，心结解开的李斯，或许是受了韩非的影响，与韩非相处之时，也是开起了玩笑。
“对啊，就看师弟敢不敢接受了。”
韩非闻言也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而李斯则是笑得别具深意，对着韩非说道。
“师兄莫是忘了，师弟也是法家弟子，就算受了师兄的贿赂，到时候，只要师弟不帮师兄，那这贿赂，可就是师弟白赚了。”
“那样的话，我就以行骗他人钱财的名义，将师弟拘捕。”
韩非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也是看着李斯，眼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地神色，什么时候，自己的师弟，竟然变得这么狡猾了。
“师兄，你这可拘捕不了师弟，毕竟，师弟可是秦国的使臣，又不是韩人，就算行骗，那也该交由秦国管，而在秦国，又无人告我骗取钱财，所以，师兄这顿酒，怕是要白费喽。”
李斯一边和韩非笑着开着玩笑，一边也是和韩非来到了新郑的一座客栈之上。
“云上居！”
李斯喃喃自语地念叨着，一旁的韩非，则是颇为肉疼地抽了抽嘴角，这个地方也是个消金窟，当然，比之紫兰轩或许差了点，但是，也同样是新郑最好的客栈，里面的美食，便是在整个韩国，都是即有名气的。
一走进去，韩非便是对着店小二招呼道。
“小二，来两……一壶好酒，再上几个拿手菜。”
看了一眼李斯，韩非还是顿了顿，还是将原本的两，改成了一，反正师弟也不怎么喝酒，差不多都是自己喝，省一点是一点吧。
李斯看着肉疼的韩非，也是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自己付，李斯很清楚，身为王室公子的韩非，其实并不差钱，他肉疼，估计是这一顿吃完之后，后面的酒钱就紧张了起来。
韩非说完之后，便是带着李斯上了二楼。
只是，刚刚踏上第二层，韩非和李斯的脚步，几乎是同一时间停了下来，随后，二人又像是没有发生什么一般，相互谦让着。
“师兄是主，应该师兄先请。”
李斯率先开口说道，同时左手前引，示意让韩非先行，而韩非也同样是客气的回应着。
“师弟，来着是客，昔日在小圣贤庄，师弟就多次请我喝酒，今日来了新郑，师兄自然当尽地主之谊，还是师弟还请。”
见韩非还欲谦让，李斯也是一把抓着韩非的手臂，脸色认真的说道。
“师兄，客随主便，况且，我等虽不是儒家门人，昔日却也是在儒家求学，师兄为长，自当先行才是。”
韩非闻言，这才主动上来，引着李斯，在一旁靠窗又靠墙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二楼，临窗的另一侧，靠近另一面墙的桌子旁，三名食客见到李斯和韩非落座之后，这才将好奇的目光缓缓收回。
隐约间，正对着那桌人的韩非，余光似乎还瞥到那些人，隐晦地摇了摇头。
然而，下一刻，韩非便是感觉脚下一痛，也是不由得看向了面前的李斯，只听得李斯说道。
“师兄，你近来是不是时常感觉精力不济？还是少喝点酒吧，当初老师便是说过你，可你依旧我行我素，如今不过数月不见，师兄整个人似乎都是憔悴了不少。”
那桌的三人中，一个看上面脸色颇冷的人，听着李斯的话之后，再次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随后也是和同桌的两人，认真的在桌上夹着菜。
“客人，你的酒来了，这可是刚沽的好酒。”
就在这时，店小二也是端着一壶酒走了上来，热切对着韩非和李斯招呼道。
韩非感觉脚下压着的东西移开之后，也是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轻叹道。
“师弟，莫非你还不了解我吗？”
“我知道，无酒不欢，可是，等会我们也要去看看，我秦国前任使臣的遗体，验证其伤口，你若是饮了酒，出了差错，可别怪师弟没有提醒你。”
李斯也是沉声说道，一旁的韩非闻言，挣扎了好一阵之后，也是痛苦地闭上眼睛，对着一旁的店小二摆了摆手。
“额，客人，你这，酒都已经沽好了，我这……”
店小二见状也是有些为难，李斯大气的摆了摆手，也是轻声说道。
“既如此，这酒钱，我们照付，但是酒，你且端下去吧，只需上菜即可，我们二人吃完了，还要去忙正事。”
一旁的店小二闻言，脸上也是露出了一丝喜色，不要酒还付钱，这钱岂不是他白赚的？
不过，店小二还是迟疑地看了一眼一旁的韩非，见到韩非艰难地点了点头之后，连忙大喜着，端着酒跑了下去，临走前还说道。
“好嘞，客人，您二位且先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帮你们催一催。”
看着店小二离去的身影，韩非也是看着李斯，苦笑了一声，哀叹道。
“师弟，你可是把我害惨了啊！”
“我那是害你吗？我那是救你的命，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以后有机会，我为你介绍一位医家高人，帮你调理一番。”
李斯脸色严肃地说道，而在桌下，那只脚也是缓缓收了回来，韩非面上皆是苦色，可心底，却是满是心惊之色。
新郑，要迎来风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