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难。”张步清一边抽烟，一边苦笑着说道。
何维德对张步清说的难，很难理解。在他的印象中，乡镇干部都是悬在农民头上的一把刀，没有一个人不害怕乡镇干部的。
“你知道农民叫我们什么吗？”张步清吐出一个烟圈，“他们把我们叫做‘三要干部’，要粮，要钱，要命。”
何维德差一点就笑了出来了。在营江县，农民们也是把乡镇干部叫“三要干部”。
乡镇干部一天二十四小时，从天光到天黑，从天黑到天亮，不是在抓流引产和结扎对象，就是在送抓流引产和结扎对象去做手术的路上。
“每年为了收农业税、征购粮、代金和统筹经费，不知花了多少时间、人力和物力，不知要做多少工作，讲多少的话，打多少架子”张步清叹道。
每年一到七八月和十一十二月，就是他们集中收缴农业税、征购粮、代金和统筹经费的黄金时间，雷打不动。
不管农户有困难没困难，都是一句话：荒田不荒粮。
稍有反抗的，往往都会被他们抓到乡里去，经过一番思想教育后。
每到一个村组，乡镇干部就会在手提的大锣上，恨恨地捶打三四下。犹如打更的人用打更告诉人们时间，他们用锣声告诉村子里的人们，现在有重要事情要告诉大家。
就用喇叭在村子里自我检讨：“我是某某村的某某某，因抗交农业税和统筹经费。希望大家引以为戒，主动缴纳农业税和统筹经费。”
这个时候，村子里的小孩，就都跟在后面又喊又叫看闹热，村民们则站在各自的家门口，一边看和听，一边小声地嘀咕：“别人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谁会抗交税费？！”
“今天市里召开乡镇企业大发展再动员会，给各个乡镇压任务。”张步清狠狠地又抽了一口烟后，夹在手上的烟几乎烧到了他的手，他仿佛全然不知。
何维德盯看着张步清夹烟的食指和中指，那里的皮肤都已经完全变成了焦黄色。再看看他满嘴的牙齿，都是一片的金黄色，洁白似乎早就和他的牙齿断掉了缘分。
不知他一天要抽多少包烟，才能达到这个境界？
何维德干脆从袋里拿出一包精沙，撕开后一起放在了他的手上。
张步清说，没有一个乡镇不想发展乡镇企业的。
乡镇企业发展好了，乡镇有钱付村干部、民办代课老师的工资，有钱“普九”，谁还向农民收农业税，收统筹经费，收教育集资？
现在乡镇被计划生育、收缴税费、农村维稳等等工作弄得根本就没有时间、没有人力、没有财力，去发展乡镇企业。
上面虽然天天讲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可到了乡镇，计划生育要一票否决，社会维稳要一票否决，收缴税费虽然没有一票否决，却是与乡村干部、老师的工资挂钩的。
还有其他七里八扎的这个任务那个任务，乡镇哪里还有时间和人手去发展乡镇企业？
“再说，我们就是想发展乡镇企业，也没有人愿意到我们乡镇来发展企业。”张步清说道。
“电力严重短缺，连老百姓照明用电，都要压负荷。没有自来水，路况差。通讯没信号，拿个大哥大都是摆设。”
“这样的条件，躲债、躲抓还差不多，喊别人来发展企业，还不如说是喊别人来跳楼自杀的更精准一些。”
“你们把这些主客观因素和领导多讲讲，或许会有不同的结果。”何维德想了想后，建议道。
“以前我们提了很多次都没有用。这次可能是你的产业园项目，给他们带来了太大的震动，才答应，不管哪个乡镇引进到开发区的项目，产值和税收，都算引进项目的乡镇。”
张步清越说越开心。
“刚才在回家的路上，我还在想，让我老婆问问你，你还有没有其他的小项目。如果有，能不能介绍给我们石山头乡，也好让我们完成市里下达的任务？”
张步清期盼地看着何维德，见他没有答话，就接着说道：“何总，你也知道，我们乡镇干部都是在农村工作，和农民打交道，没有几个人认识有钱的老板。”
“连有钱的老板都不认识，又怎么去招商引资？所以，石山头的招商引资，就拜托你了。”张步清直接开口说道。
何维德的手里当然有项目，不说别的，和生命核能保健品配套的企业，至少就有两家，印刷包装厂和加工口服液瓶的玻璃瓶厂。
但自己不能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
过于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都不会被别人珍惜的。
何维德故意思考了很久，才说道：“有钱人到一个地方投资办厂，是由很多因素促成的。其中最有吸引力的，就是当地的政策是不是最优惠，这些优惠能不能兑现。”
“资本讲求的是利益的最大化。”张步清插话说道。
“就以为生命核能保健品提供配套产品的厂家为例，他们会不会搬到清江来，肯定会把帐算得清清楚楚后，才会决定搬还是不搬。”
“如果搬的成本远远高于运费，那他们肯定不会搬。如果搬比不搬划算，那搬到清江来的的可能性就会增大。”
“张书记，你看这么好不好？如果我有他们想搬的信息，就马上告诉你，你再去做工作，那么可能性就会大一些。要不，盲目地去找他们，反而会费力不讨好，适得其反。”
何维德情真意切地说道。
“有何总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张步清满脸笑容的说道，“莉娇，你陪何总聊聊天，我去买菜，晚上和何总好好地喝几杯，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