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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欲秋嘴上这般说,心中却着实有些愤怒。

笑话!

你父子的命岂有老子的命矜贵?

老子好歹有个县男爵位,跟着主上混吃香喝辣,你父子算什么玩意?!

“老夫若不赴约呢?”

毕构阴冷的声音就像生锈的刀锋,带着嘶哑。

冷欲秋转头看着他,略挑眉,“谈崩了是吧,行,现在叫人来杀了我。”

话罢挺直胸膛,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毕构紧紧盯着冷欲秋。

过了很久,久到毕构后脊发寒。

冷欲秋依然是那副有持无恐的样子。

“如果祖儿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夫杀了你全家!”

毕构恶狠狠地吐出这几个字。

冷欲秋不动声色:“记住,单独前来,否则后果你清楚。”

说完拂袖,昂首阔步离开。

走了几步,冷欲秋蓦然转身,冷冰冰道:“千万别派人跟踪我,还有,做任何决定前先想想你儿子。”

“养这么大,不容易啊。”

砰!

毕构胸腔的愤怒再也抑制不住,一拳砸在假山上,砸得手背鲜血淋漓。

他发誓,救出祖儿之后,一定要剁掉此人的脑袋!

冷欲秋悠然走出大都督府,刚登上马车,就悠闲的瘫在锦垫上。

……

子时,月光幽幽,静静洒在大街小巷。

马车在一座酒楼前停下,毕构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帷走下马车。

冷欲秋就站在楼下等待,看了他一眼,便走进酒楼。

毕构环顾四周,异常安静的气氛让他有些紧张。

可祖儿的性命被捏着,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也必须闯一闯。

包厢外,冷欲秋止步。

毕构冷视着他,而后毅然推门而入。

昏暗的灯火,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窗前,另一个魁梧男子衣袍上全是血迹。

“你跟在一里外的护卫全死了,我不是说过让你独自前来么?”

低沉暗哑的嗓音响起,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可落在毕构耳里,让他如坠冰窖,很罕见的生出恐惧。

怎么可能?!

自己让二十多个护卫暗中保护,竟然全死了?

“再剁掉毕祖一只手。”

声音继续响起,魁梧汉子领命而去。

嗡!

“不……不要。”毕构瞬间失控,嘶声大吼。

可魁梧大汉状若未闻,迈步离开包厢。

毕构头皮发麻,双眼也变得赤红,冷冰冰道:“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谈条件,若是祖儿失去双手,你觉得老夫还会跟你上谈判桌?”

“呵呵……”短促的嗤笑后传来风轻云淡的声音:“本王从不介意用血腥冷酷的方法让别人长记性,你儿子成为残废足以让你长记性。”

说完缓缓转身。

毕构用充满杀意的目光盯向他,可只看一眼,那目光就变得极为骇然。

心中惊惧到极致,连神魂都在忍不住颤栗。

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气,几乎席卷全身。

苏!

玉!

城!

“瞧把你吓得,本王可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苏宸随意笑着,一步步走到毕构身前。

“你我都是朝廷命官,你又何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很可怕么?”

“初次见面,你儿子的一双手就当送给你的见面礼,不算寒酸吧?”

他虽然在轻描淡写的笑着,但说出的话却是让毕构面色发白,四肢发麻。

毕构知道,苏宸隐藏在俊美温润下的真实面容,绝对恐怖到惊世骇俗。

为什么会无声无息来益州,此獠究竟知道些什么?

“王爷,饶祖儿一命吧,您权倾天下,何必跟他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

“下官五十多了,膝下才这么一个儿子,求您开恩。”

毕构声音颤抖,不停的弯腰乞求。

“王爷?”

苏宸表情骤冷,一脚狠狠踹在毕构胸膛上。

势大力沉的一击,毕构如断线的风筝飞出去,嘴里呕出鲜血。

苏宸寒声道:“你也知道本王是朝廷从一品的王爷?我带兵驻扎剑门关外,你可曾派人拜访过我?”

毕构面容不由得剧变,强忍着痛楚,赶紧请罪:“是下官失职,请王爷责罚。”

苏宸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不轻不快道:“大都督空置,因而由你总理大都督之职,管辖益州的军事大权。”

“这种战争的僵持阶段,你掌有兵权,竟然没有来拜本王,那你的心思昭然若揭。”

“既然成为本王的敌人,你要有心理准备。”

话落,毕构只觉可怖的寒气从脊椎骨席卷到头盖骨,让他忍不住颤抖。

“下官公务繁忙……”

“行了。”苏宸摆摆手,截住他的话,不耐烦道:“跟李义珣有什么勾结,一一道来吧。”

轰!

犹如惊雷炸响,毕构神色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恐惧。

眼前的人似乎能看穿人心,浑身竟散发着一切尽在掌控的气势。

苏宸身子前倾,很平静的开口道:“也许一个儿子不足以让你臣服,毕竟死了还能再生。”

“可魏县毕氏呢?你高居三品大员,在益州八面威风,难道忘了远在老家的族亲?”

“我一封信到神都,毕氏立刻烟消云散。”

“苏…王…王爷怎么能如此卑鄙无耻……”

此话,让毕构肝胆欲裂,整张脸剧烈狰狞。

一个人怎么能这般丧心病狂!

如此阴险卑鄙,却还被此獠说的如此坦然自若,不起波澜,如同陈述事实一样。

他甚至不由自主顺着苏宸的话却想了一下。

那种场面让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浑身发寒,恐惧到了极点。

就算不在乎祖儿,但不能不在乎家族,不在乎全族性命。

“本王只是告诉你后果,至于会不会发生,由你说了算。”

苏宸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现在本王给你一个选择,不过本王的耐心一向不好。”

“是臣服,还是负隅顽抗,让毕氏一族给你陪葬?”

“苏玉城,我和你拼了!”

毕构愤怒,神情似乎已然仇恨到了极致,被苏宸这些话几乎点燃了最后的理智。

刚爬起身,却迎上了一个狠辣的耳光。

啪!

毕构避无可避,闷哼一声,口吐鲜血趴倒在地。

“拼,你拿什么跟本王拼?到现在还认不清现实吗?”

苏宸的声音,依旧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一脚踩在毕构胸膛上。

“区区一只蝼蚁,要不是怕打草惊蛇,本王早就诛你全族了。”

毕构面上毫无血色,只感觉遍体生寒,心中尽是悲凉、绝望、仇恨,痛苦。

被苏玉城这条毒蛇盯上,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无处可逃。

“所以,你现在愿意成为本王的一条走狗么?”

声音依旧轻描淡写,似乎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走狗。

自己堂堂一个掌管军事大权的长史,在益州说一不二,被无数人所崇拜敬仰。

竟然要成为别人的一条狗!!

此时此刻,毕构有种血气冲到脸皮的感觉,真切的感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屈辱!

尊严丧尽!

这种心里的难受比严刑拷打折磨他的肉体还要痛苦。

毕构下嘴唇都被咬破了,感受着口齿间的腥味,他慢慢清醒。

而后艰难滚动喉咙:

“我愿意。”

苏宸眼神无波无澜,收回脚,负手踱步到座位上。

不甘之中,毕构甚至眼含老泪,这种屈辱彻底击溃了一个读书人。

他手肘撑着地面,异常困难的爬起来,鬓间的白发凌乱,颓靡憔悴的走到桌椅前。

苏宸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盯着他:“为什么不惜背叛朝廷,也要跟李义珣合谋。”

毕构擦掉嘴角的血渍,沉默了半晌,哑声道:“恢复李唐江山以后,朝廷赐我双旌双节,全权调度益州。”

话音落下,苏宸的目光逐渐森然。

这是什么?

节度使!

竟然允诺毕构节度使的位置!

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堪称诸侯土皇帝!

历史上,唐朝的灭亡本质上和汉明这些大王朝无任何根本上的不同。

即长期的土地兼并导致的社会矛盾激化,与阶级冲突失控。

但谁也不能否认,节度使制度就是唐朝灭亡的催化剂!

现在,国力蒸蒸日上的大周,竟有贼子提出节度使!

包厢内的气氛陡然凝结。

毕构脊骨发寒,恐惧再次席卷全身。

苏宸眯了眯眼,声音冷冽:

“利益能让人铤而走险,所以你义无反顾投靠李义珣,可你不担心这是空中楼阁么。”

“我……”毕构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

苏宸突然笑了,笑容有些深意。

在庞大诱惑面前,还能保持本心,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做到。

就算再虚无缥缈,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会拼命去争取。

就像他自己。

而且节度使可是相当于裂土分封啊!

“你为什么觉得诺言会实现?”苏宸直视着他。

毕构依旧沉默。

“权力本就是冒险家的游戏,如果不想成为碌碌无为之辈,那就要去搏一把。”

“如果有过半的胜算,自然值得冒险。”

“你觉得天下人都希望本王死,所以李义珣一定会成功?你就能得到益州节度使?”

苏宸依旧用气定神闲的口吻,眸子散发的杀气却犹如实质性。

噗通一声。

毕构直挺挺跪在地上,神情绝望道:“下官鬼迷心窍,请王爷恕罪。”

苏宸斜视着他,低声说:“人的可悲之处,不在于处境,而在于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总是高估自己的能力。”

“当能力配不上你的野心,注定是一场灾难。”

顿了顿,语气骤然阴冷,“为什么会觉得李义珣能成功,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吧。”

“是。”

毕构如今哪敢再有隐瞒的心思,他刚要开口。

“起来说话。”

苏宸淡然道:“李义珣要撤离剑门关这件事就别说了。”

轰!

此言,毕构满目难以置信,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么重要的消息,他竟然知道?!

原以为天衣无缝的密谋,顷刻间就出现了丝丝破绽。

这就是昌黎王的手段?

悄无声息来到益州,自己昨天才得到的隐秘,他为什么会知道?

这未免也太可怕了!

毕构脑海忍不住涌起恐惧,如今面对苏宸竟有一种敬若神明的感觉,生不出丝毫违抗的心思。

“直接说最关键的消息。”苏宸盯着他。

毕构回过神,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下官之所以会附从李义珣,主要是因为另一件事。”

“说。”

毕构略默,低声问:“王爷可记得谯县桓氏?”

苏宸嗯了一声,静待下文。

桓彦范是政变主谋之一,他必须覆灭这个家族。

毕构接着道:“亳州谯县就位于淮河北岸。”

刹那间,苏宸似是想到什么,脸色极为阴沉。

毕构声音沙哑:“桓家要毁掉堤坝。”

他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震惊到血液都几乎凝固。

“毁堤?”

苏宸俊美的脸庞竟有几分狰狞,满腔的愤怒根本抑制不住。

毕构咽了咽唾沫,一口气说完:“等蜀地战事一起,桓家便开始摧毁堤坝,周围郡县将遭受洪水袭击。”

“再加上临近初夏,淮南暴雨连绵,决堤的话洪水蔓延,甚至会一溃几百里,无数百姓遭殃,一切都将被冲垮。”

“朝廷势必调集大批赈灾粮运往淮河沿岸救援,以如今国库的粮食储备,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话音落下,苏宸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洪灾泛滥,朝廷没有粮食救济,绝对会引发淮南百姓怨声载道。

灾祸已经让百姓一无所有,没有粮食饱腹的话,再有居心叵测之辈从中挑唆,只能走上绝路——

造反!

朝廷将粮食供往淮南,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最主要就是天下粮食短缺。

而世家门阀仓库储存无数的粮食,他们会趁机哄抬物价,造成粮价上涨,那天下百姓都会滋乱!

天下大乱,而益州正起战火。

倘若战局僵持,苏宸将得不到朝廷的丝毫资源援助,武则天也有心无力。

淮南若造反,朝廷还需要派兵马去镇压,那苏宸更得不到援军。

而益州是蜀中粮仓,他将被李义珣慢慢耗死。

“不惜让无数百姓伤亡,好毒的计谋!”

苏宸笑容有些阴森,虽在笑,声音却冷冽至极。

这盘棋下得可真远。

关键点就是粮食。

在生产力低下的农耕时代,粮食意味什么根本不需要赘述。

自己率三十万大军,虽然一举覆灭突厥,创下惊世骇俗之功,但也耗尽了大周国库的存粮。

国库没了粮食,等一两年赋税过后,又能充盈。

然而,那些野心家偏偏掐在这个时间点!

“所以你才会毅然决然加入李义珣。”苏宸眯着眼,看向毕构。

毕构沉默几息,艰难点头。

如果按照原先设计的轨迹走,苏宸就算真的被神仙附体,也绝对无法挽大周江山之倾倒。

他自己也将死在蜀中,成为一具枯骨!

“执棋手计划之缜密,心思之狠辣,我都不禁有些佩服。”

苏宸笑得很冷。

他缓缓走到窗前,盯着夜幕:“不惜举天下之力对付我,我该感到自傲么?”

毕构不敢接话,心中却在想。

能杀了你,他们付出一切都值得。

不管是陇西李氏,亦或是谯县桓氏,都已经决定孤注一掷,倾尽上千年的家族底蕴。

不然不会制定出那么一个惊世密谋。

这就是门阀世族的能量,一颗棋子在益州,另一个棋子却在淮南,甚至还在天下各地布置更多的棋子。

仿佛无形的手,搅动着天下,掀起惊涛骇浪。

苏宸神情恢复平静,漠然道:“在他们眼里,世族的命是命,淮河、乃至天下百姓的命不是命。”

“自诩尊贵?到时候死在我脚下,我会看看他们身体是不是流着金色的血。”

说完转头盯着毕构,“这个投名状本王很满意,还有呢?”

毕构想也没想,继续说:“益州有一个除苏盟,由上百家寺庙联合而成,奉李义珣为尊。”

苏宸走回座位,沉声道:“我要知道陇西李氏他们出动多少人,如今在什么位置。”

毕构摇摇头,“下官不知,李义珣没有泄露,恐怕是受到上次政变的教训。”

苏宸盯着他看了几秒,而后收回目光。

既然透露了最关键的信息,就已经没必要再隐瞒,看来他真不知情。

“跟李义珣维持好关系,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本王。”

苏宸手指轻叩桌沿,声调清冷。

毕构闻言,神情有些苦涩。

如今自己已经走上悬崖,只能做苏玉城的间谍了。

若是不从,便会坠入深渊,不仅身死,还要连累家族陪葬。

“你做任何决定,都需要先问我,只有我才能教你怎么做事。”

“至于外面那些尸体,你知道该如何清理干净,别引发有心人怀疑。”

苏宸说完起身离去。

“等等……”毕构叫住他,神情带着哀求:“王爷,能不能把祖儿放回来。”

苏宸转头斜睨:“他还年轻,把握不住形势,本王觉得你能把握住。”

毕构表情黯然,他听懂了话里的意思。

祖儿心智不成熟,又突遭横祸,会成为不确定因素,万一言行出现破绽,那将打乱苏玉城的谋划。

“不过,我这个比较仁慈,只断了他一只手。”

声音传来,毕构浑身一震,表情的颓然也消散了些许。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这是主人的恩赐。

这种念头很荒谬,但真的在脑海里闪过。

“王爷,为何会选择下官为突破口。”

毕构鼓起勇气,问出了紊绕在心中的疑惑。

就算有怀疑他,也不可能直接用这种残酷的手段啊。

“因为在益州,所有人都是我的假想敌,对待敌人,自然不需要先试探。”

“不过你很荣幸,我会从名单上划掉你。”

苏宸说完收回目光,负手离去。

昏暗的灯火下,修长的影子落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很长。

长到似乎能遮蔽整个益州。

苏宸离开之后,毕构也舒了一口气。

之前那种无与伦比的压迫感终于消失了,整个人简直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手脚都还在发寒。

这种感觉,让他心悸,难以忘怀。

真的直面苏玉城,才知道这个人有多恐怖。

臣服他,做他的走狗,似乎是一种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