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端午,贾政与赖尚荣等人回来了。
贾政本就归心似箭,心头又窝着一肚子的火,有的因为家事,有的因为公事。
无奈因是学差,故而不敢先到家中。
贾珍与贾琏头一天便去驿站迎接,终于把贾政盼回来了,其高兴劲儿不必多说。
贾政忙着先请了贾母的安,也来不及与贾珍、贾琏叙旧,便命他们回家等候。
贾政在驿站投宿一晚,因为次日须得面圣,诸事完毕之后才能回家。
投宿驿站的当晚,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心里五味杂陈。
但具体因为什么,又说不清道不明。
或者准确地说原因实在太多太多了,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得清。
与他随去的赖尚荣倒是很激动。
本来以为一去就得三五年,谁知一年多时间就回来了。
其实他早想到这一去不会太顺利,人生地不熟的嘛,加上贾政这个主子木讷,又不会来事儿,怎么能好?
当然越快回京越好了。
至于贾政官儿做得怎么样,与他这个已然赎身的家生子没有太大的关系。
只不知提前回来后,担心贾政与宝玉的承诺是否依然算数
倘若算数,他就可以去做县令了。
想想就开心,所以赖尚荣也激动得睡不着,只是与贾政睡不着的原因大为不同。
但赖尚荣是个聪明人,知道此时此刻他开解不了贾政心中的郁闷。
自然也没有过去安慰。
一个人静静地躺着就是了。
让他怎么安慰贾政?
工作上不如意,被多人弹劾,还不知道朝廷会对他怎样。
家事上也不如意,如今荣宁两府的爵位都是有名无实,实际上等于剥夺了。
宝玉另辟蹊径,又搬出原来的贾府。
原来的贾府差不多等于空了。
可赖尚荣知道,贾政最郁闷的还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儿子宝玉做了许多在贾政看来有辱家风不能容忍之事。
这些个让他怎么安慰?
按理说他当初已经赎身摆脱了“仆人”的身份,不应该随贾政前往伺候。
既然点名让他去,他当然不会拒绝,况且不是还有那么好的条件加持吗?
其实赖尚荣倒是很想去安慰贾政。
只是安慰的理由正是贾政所痛恨的点。
他想去安慰贾政说:宝玉选择这样一条路不也挺好的吗?除了不能做官儿什么都可以有,为什么一定要反对呢?
做官儿不过是人生的一种选择。
也没有哪个家族保证说世世代代为官。
可这些话让他怎么敢拿出来安慰贾政?
只好强迫自己洗洗睡了。
……
而这一天,宝玉还在工作,并没有像贾珍、贾琏那样去驿站迎接贾政。
王夫人为此还抱怨道:“明知老爷今儿回来了,你也不去驿站迎接。”
宝玉回道:“明儿再去,反正今儿他也回不来,珍大哥、琏二哥不是去了吗?”
王夫人又道:“他们是他们,你琏二哥毕竟隔一层,你珍大哥又隔一层。”
宝玉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怕老爷并不欢迎我去,反而会惹他生气呢。”
“你是他儿子,那你也得去呀。”
“知道了,明儿一早便去。”
“老爷对你本有极大的怨见,你去了可不要与他顶嘴,他说什么你听着就是。”王夫人又千叮万嘱道。
“太太放心,我自有分寸。”
“哎!我还真担心你们父子俩,他外调时,感觉你们关系还缓和了一些,可如今感觉你们又回到过去甚至变本加厉。”
“主要还是因为我与老爷的观念格格不入,所以行事上自然截然不同,他反对乃至痛恨我能理解。”宝玉平静地说道。
“要不我明儿随你去吧!”王夫人还是担心,以商量的语气说道。
“我看不必,明儿派人直接送太太回那边家里等候便是了,何必车马劳顿?老爷要面圣听旨,还不知几时结束。”
“好吧,也不知道朝廷有什么旨意。”王夫人又担忧地道。
“最多革职呗。”宝玉淡然一笑。
“革职?那还不够严重?”王夫人都快惊掉下巴了。
“革职就革职呗,刚好像大老爷一样回家养老,又不是多大的官儿,混迹官场几十年,不过区区一个五品,何必留恋?”宝玉笑了笑说。
王夫人吓得眉头紧皱,直愣愣地对宝玉说道:“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罢,可千万别让老爷听到,不然他不得气坏了?”
“我说的是事实,早在老爷没有外调之前,我在老太太面前也是这样说的,老太太心知肚明,老爷压根不是当官儿的料。”
“……”王夫人望着宝玉无言以对,想反驳,但确实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贾政半百之身,混迹官场几十载,不过是一个六品主事升到五品员外郎而已。
的确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儿。
若会做官儿,以贾政这个年纪,都可以升到二品一品至少三品大员了。
更何况还有元春加持。
可现实呢?
不是当官儿的料,让她怎么反驳?
难道她这个枕边人不知道自己丈夫为人确实迂腐固执不知变通吗?
不然这次朝廷也不会降旨令其先回呀。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只怕贾政不自知。人嘛,都是会评价别人。
这一点,贾政恐怕也不例外。
见王夫人沉吟不语,宝玉又道:“太太担心无益,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王夫人没辙,只好就寝。
可与当晚的贾政一样,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次日一早,她便赶往贾母那边。
而宝玉带着焙茗、锄药等去迎接贾政。
直到近午时,贾政才从宫里出来,一见宝玉,他满脸怒色满眼喷火,然后劈头盖脸地来了一句:“回家再问你。”
“哼”了一声,径自拂袖而去,也不理会宝玉,搞得现场气氛及其难堪。
宝玉带人只好后头跟着。
打听后得知,朝廷并没有责罚贾政,当然也没有奖励,恩赐休假一月在家歇息,官职不变,不外调,仍是五品员外郎。
宝玉心想,这对于贾政而言,朝廷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被人弹劾,朝廷没有计较追责嘛。但想必弹劾他的人,也只是想把他调走而已,毕竟他是有后台、有背景的人,也没有人真的敢把他怎么样。
贾政回家,自然要先拜见贾母。
宝玉跟着也去了。
父子俩全程没有任何交流,而且一路上贾政都是一副欠他几千万不还的表情。
贾母难免要哭一场,说道:“回来了就好,骨肉离异一年多,今得宴然复聚,当喜幸不尽,一家人又可共叙天伦之乐。”
见白发如银的贾母一哭,贾政忽然觉得他自己也年景渐老事重身衰,又因在外一年多,的确吃了不少苦头,顿时鼻子一酸,眼眶跟着也湿润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