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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给人讲这些呐,”子猷顿感惊喜,用全新的目光打量妹妹,“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

少姝没成想话头转回她身上来,带着些许恰到好处的难为情,推说道:“在馆里开蒙时,那书里的典故哥哥不是常津津乐道讲给我们听么,说是班氏兄妹合力箸作,字字珠玑,我闲时学着说来,权当温习,以免时日一长忘记了,哈哈哈!”

(班氏兄妹:即班固和其妹班昭。)

“原来如此,不过公子,少姝姑娘讲地可有趣了,除了我,好多孩子都跟着听,甩都甩不脱。”珐花打开了话匣子,誉不绝口,完全没在意少姝在朝她挤眉弄眼。

“少姝姑娘启发得好哇!”武成器恍若心生共鸣,啧啧叹道,“想那无数水滴,愣是要在顽石上砸个坑出来,谈何容易?前头的落在石上粉身碎骨,那场面,要是吓退了后头的,还能成事么?”

“吓退?”少姝捧腹大乐,“武师与水滴易境而处,珐花和泥坯谈天说地,珐花,看来你是得了令严真传无疑喽!”

少姝的话,引得那父女二人相视一笑,虽然短暂,却是比平日添多了几分会心。

“人家父女都说过了,你与狐岐山水打交道也近两年多,有何心得,不妨一并道来?”子猷饶有兴味地提议。

少姝移步窗棂侧前,落落大方拿起手边一只陶杯,手腕轻转间,银色的跳脱跟着婉约而动,在晨光中折射出古朴的光泽。

不多时,思量妥当,她回转身道:“方才武师和珐花所言,少姝听来大有裨益,我便斗胆,权且为他们做个概述吧。总而言之,山性静,不择细壤,自下而上积成广大福地,有宽厚之德,包容万物而不扰;水性动,不拒滴水,由高向低汇成莫测灵渊,有深邃之悟,利济万物而不争。”

在西域来的高僧前如此作答,中规中矩,想来不会出什么纰漏,少姝暗自合计着。

静了有一瞬,佛图澄应声道:“嗯,少姝姑娘所言入情入理,看来,无论山水,皆是起于微小,如土粒,如水滴,但终成气象。”

“是啊。”众人唯唯以答。

少姝轻轻“哦”了出来,却是在为大和尚的议论发声,反复品咂其意,但觉其眼光独到。

子猷看了她一眼,略作沉吟道:“在下想来,佛家有指世间万物皆由‘极微’聚合而成,可与法师的说法相应证。”

“哥哥还有读佛经呀,那‘极微’是详指何物的?”闻所未闻的少妹当下存疑。

“说一切有部的论师以为,‘极微’是指地、水、火、风四大。《俱舍论》有载,地大为坚性,水大为湿性,火大为暖性,风大为动性。它们和合聚散,构成了色法的变幻,也包括人身。”佛图澄娓娓道来。

(说一切有部:音译为萨婆多部,部派佛教中的一部,简称为有部,别名说因部,字面意思是一切存在的理论。)

(《俱舍论》:说一切有部的论典,全称《阿毗达磨俱舍论》,印度世亲着。)

(色法:佛教用语,指一切有形的物质。)

“既称极微了,同时又称之为大,不会自相矛盾么?”少姝听得有些云山雾罩,旋即冲子猷吐吐舌头,那意思表示她是纯粹求知,绝非成心为难于人。

“学问学问,问着了才能学到啊,”佛图澄显出很乐意解惑的样子,“少姝姑娘,微是言其颗粒极小,而大,是言其体性之大,遍于一切色法,如高山、深海、大火、飓风等,有长养万物之用。”

“哦,怪不得法师要说‘起于微小,终成于大’。”武成器也露出了醍醐灌顶的神情。

“仔细琢磨,这与道家之阴阳五行体现天道理则,确有异曲同工之妙。”子猷赞道,“能看到和合亦能看到消散,能看到变幻亦能看到恒常,能看到小亦能看到大……嗯,佛理果然博大精深。”

“同一片天地,士人触目是诗情画意,乐人触目是宫商角徽羽,法师触目原来都是极微呵,”少姝眉开眼笑,略加忖度后,忽地茅塞顿开,“等一等,那么照法师之意,山性,是由无数尘壤的心性聚拢而来,水性,亦是由无数水滴的心性连贯而成?”

(“宫、商、角、徵、羽”:读音为gong shāng jué zhi yu,这五音是中国古乐基本音阶,类似现在简谱中的1、2、3、5、6。最早见于春秋时期,在《管子·地员篇》中,有采用数学运算方法获得五个音的“三分损益法”。)

“正是念念相随,无有间断,正念一旦升起,不让它杂染、不让它忘失、不让它消弭,方得始终。”佛图澄面上浮现出几分悦色,“方才郭公子说到道家的教义,亦十分推祟水之善德,源源不绝,向下,向低,向深,终成万顷之陂,澄之不清,扰之不浊,由是知,‘处众人之所恶’,恰是得道之所,大悟的境界。”

(陂:bēi ,蓄水池或池塘。)

(处众人之所恶:出自老子《道德经》,意指水甘愿流向众人所鄙弃的地方。)

“咦,”少姝晃着头,嘀咕道,“法师所言‘澄之’‘扰之’,听来耳熟得很。”

子猷无奈,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记,以作警醒:“这是当年有道先生造诣黄叔度先生时,对其性其德所作的评鉴。”

“是了,妈妈特意为我讲过的,怎么就忘了,该打该打。” 少姝赧然一笑,“有道先生用水德盛誉黄叔度先生,精粹绝妙,看来,古人见山水则晓性情,见仁见智久矣。”

(郭林宗品评黄叔度出处:见《世说新语》德行第一之“郭林宗至汝南”。)

“是了,仁者乐山,以容成象;智者乐水,以慧见性。” 佛图澄合掌恭敬道,“孔夫子不愧是深得禅味的圣哲,古往今来之贤达,皆为得道成道者,但因传化途径而各生不同,阿弥陀佛。”

(得道成道:《金刚经》记载,佛陀认为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没有对仁和智极其通达透彻的体悟,绝对不能作出这样的描摹诠释。”只见子猷的目光陡然悠远深沉,语出顿挫,满含浓情感喟不已,“仁者,心怀众生之苦痛,智者,为众生冲刷洗练出苦之真谛,均为一脉相承。圣贤之德,山高水长,后世学人可望而不可及啊!”

佛图澄目力如电,拨了拨绕在手腕处的菩提子念珠,问道:“郭公子当真如此想?”

子猷与少姝闻言错愕,不由得相顾失色。

“贫道并无失礼不敬之心,咱们还是说回山水来吧,”佛图澄指一指陶钵上灵动旖旎的线条,“山有多高,水有多深,何时何地或落于何人眼中,皆由因缘际会,不必强求,但山水自性如如,并无不同啊。”

(如如:是不动、寂默、平等不二、不起颠倒分别的自性境界。如如者,不变不异,真如之理也。)

“唔,哥哥,法师是说,若凡圣之间毫无相通,再怎么使劲也是枉然的。”少姝淡然说出自己的领会,“世人是因贤而成贤的?”

小小的少姝,说出这样石破天惊的话来,子猷震动之余,豁然开朗:“道不远人,在下从未觉得此身与圣贤有如当下这般亲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