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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未至,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灰布粗衣,双眼灰蒙蒙仿佛有一层膜的少年,坐在烈日炎炎的田埂旁大榕树下,失神的眼睛略显呆滞的看着周边景色,干涩的脸皮上尽是希冀。

田野中的麦穗被威风压低了头,吹来泥土的芳香;过路的鸟儿叽叽喳喳,从南到北;叮咚的泉水仿佛仙乐,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徐兴祖好像看一眼啊,可惜这一切美好都和他无关。

大姐徐招娣在十几米外的田地里辛勤劳作,时不时的回过头看一眼这个半瞎了的弟弟,放下心来,转头用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晶莹的汗珠落在黑土地里摔两瓣儿。

“阿祖,发什么呆,过两天灵门山宗有高人来接你,兴许你就能看见了,快干活吧!”

旁边一个头戴一圈污渍遍布的白毛巾,满脸褶皱,皮肤古铜色的中年男子抱着一堆刚砍来的半截柴火,放在徐兴祖眼前的树桩左侧,按照顺序堆成三角堆,摸了摸老儿子的头顶。

徐老黑劳苦半生,盼啊盼等啊等,好容易和老板生下个后生小子,可惜是个只有把东西拿了鼻尖才能看见的半瞎,老儿子的眼睛可以说是全家人的心病,对他又爱又怜。

母亲贾氏更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妇女,徐兴祖剩下那天就哭得死去活来,说孩子命苦,眼瞎娶不到媳妇。这么些年来心心念念,想把孩子的眼睛治好,可以说是各种偏方都尝试遍了。

可惜无果。

相比起大姐徐招娣,徐兴祖这个名字洋气的多,本来是希望他光大门楣的意思。当然,一辈子苦哈哈的徐氏夫妇哪有这文化,是求本家一个远亲老舅起的。

戏剧的是,这老舅也是个半瞎。

老舅今年五十多岁,是城里“万古卦坊”的挂名掌柜,自称徐半子,常常对人解释是胜天半子的意思,平时给人起名卜卦,哪家有个婚丧嫁娶,讲究人家就会让他去做做法事,算是半个游方道士。

只有徐兴祖的父母知道这位远亲“徐半子”年轻时的俗名,叫徐树根。算得上是族谱里面有出息的第一类人才,第一个进城里扎住脚跟的,穿的绸缎,经常吃山珍海味,相当有牌面。

而徐半子挂名的那“万古卦坊”,夫妇俩也不太清楚,依稀听这位远亲说,是本地一流的灵门山宗的一个消息部门,招待南往北来的朋友,附近十里八村的村民,都会尊称这位远亲一句“徐先生”。

而“徐兴祖”的名字,就是这位远亲“徐半子”起的。前些日子,徐半子托人来信,说山门里一年一度的招收弟子的公告下来了,是绝佳的好机会,能进去灵门山宗的话,也许徐兴祖的眼睛就能医好。

而且信里面说,可惜自己当年入宗门晚了,只看好一只眼睛,否则也不戴黑镜子了,这样的悲剧不能发生在后辈身上。

自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徐兴祖就日夜魂不守舍。他今年十三岁了,平日里听到同龄伙伴们的欢呼雀跃声,就欣喜难耐,他可是连父母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啊。

家里加上他一共三个孩子,大姐,他,还有小妹,日子很苦。徐兴祖知道,这都是因为缺少一个男劳力,辛苦都让老父亲一个人担了,耕地,放牛放羊,他什么都帮不上,只能傻子一样坐在那里砍砍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嘭!

想到悲愤的地方,徐兴祖熟练地摸到插在面前树桩上的斧柄,又立起半截粗圆木头,凭着感觉狠狠劈砍了下去。圆木应声而断,一分为二,不甘心又无奈的摔在木桩上。

又过了几天这样的日子,徐兴祖终于把那位”远房老舅”盼来了。徐家上下好似过年,虽然贫瘠,但是竭尽全力宰了一只过年才杀的羊,和一只鸡,和马铃薯韭菜烧了一桌菜。

一桌菜齐了,母亲贾氏窘迫地用围裙直擦手,然后就哭了。父亲徐老黑脸色黑红,一个劲儿给这位没见过几面的远方亲戚倒烧刀子,自己的则斟满,闷头就喝。

儿子的眼睛这么些年了,在老两口心里都是个坎儿。

“哈哈,没事儿,老姐姐夫,你们这小子我进门看了面相,虽然年幼时困苦一阵儿,但是日后飞黄腾达,不在我之下……啧啧,吃惯了大鱼大肉,偶尔农村小炒,别有一番风味。”

老舅徐半子安慰了一下老两口,吧咋了几口农村土鸡肉,放下筷子,把在一边小脸通红,等候已久的徐兴祖慢慢拉了过来,拉起徐兴祖的小手,让他在自己脸上轻轻摸了一圈。

光秃秃的脑门……粗粗的眉毛……圆圆的小镜片……还有下巴上几缕山羊胡子……这是徐兴祖对这位远房老舅第一次接触后的印象。他怯生生的问了句:“老舅,我……眼睛真的能好吗?”

“那还有啥不能的,舅舅当年进宗晚了,那会儿已经二十出头了。要是早拜入山门,能享用那灵草妙药,估计现在双眼早就能和常人无异了。”徐半子想起往昔,一阵感叹生不逢时。

酒桌上,徐半子越喝越兴奋,介绍起来自己的根脚灵门山宗,可以说是不遗余力。尤其是如果能入门成了正式弟子,那么首先吃喝不愁,功课做得好每月还有月供。

就算是徐兴祖眼睛不好,有他在也不会受欺负。如果徐兴祖两年内表现出彩,还可以朝宗门内申请治疗眼睛的药草,熬制可以让他明目的丹药,二十岁之前,有很大希望可以见到光明。

“阿祖啊,你敢不敢去闯一闯,阿爹虽然放不下你,但是这是你复明的好机会,就算耽误了几年没用,也好过以后后悔,爹爹和你阿妈日夜盼你能见光明!”

老父亲徐老黑说道最后,酒劲儿也上来了,一辈子流汗不流泪的庄稼汉,哇一声哭了,哭得像个丢了娃的老父亲。

“孩儿啊,你不去都不行,你要是没这个胆子,娘棍棒也得打的你去。你爹和娘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见到光明,有生之年能看到你眼睛好了,那娘和你爹死了也放心啦!”

平日里为他眼睛流泪最多的老娘贾氏,这一次却出人意料的没有掉眼泪,只是双眼潮红的给老儿子下了“逐客令”,告诉徐兴祖今日里不走也不行。

饭毕,已是日头西斜。

徐兴祖带上大姐为他提前做的够吃几日的粗馍干粮,还有老娘一针一线缝的薄厚不一的换洗衣服;老爹给他打磨的锃明刷亮的随身拐杖,和远方老舅徐半子上了路。

大道上黄土漫天,跪拜了爹娘,洒泪分别的徐兴祖就此踏上了他的无极大道。他并不知道,这一次和亲爱的爹娘竟然是永别;也不知道,无数仙家大能将成为他踏上仙途的悲催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