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小孩子才做选择
“李光弼派人来问,想知道我准备让谁坐镇太原。”
颜季明叹了口气。
“如果曹得意没死的话,他会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李萼...”
崔佑甫刚说两个字就摇摇头。
李萼还得坐镇河北,河北与太原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李光弼还问,是否要继续攻打河东,因为河东以西已经没有多少官军留存了。”
“这又是为何?”
“吐蕃人还在围困长安,朝廷才将各地的勤王军遣散回去,现在又不得不派人在半路追上他们,要求他们继续回来宿卫京城。”
寒冬才过,朝廷转眼间又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李嗣业请命坐镇城头,三日内身中五箭,兀自站在城头率领将士守城,死战不退。
李亨已经放弃了早朝,厌倦再看到大臣们诚惶诚恐的脸,他坐在两仪殿内,默默看着落在宫庭内的阳光一点点黯淡,等待着黄昏的到来,然后又一日就这般过去了。
城头的战报不停送到他这儿,给他过目,李亨这才发觉自己努力营造了一年多的威严,只让臣子们学会了一有事情就往他这儿甩。
父皇的晚年明智吗?
不,
很昏庸。
但他下令的时候没人敢生出二心,他说杀谁谁就得乖乖引颈受戮;
就算他现在已经走出宫门,
在蜀地那几座可笑的宫殿里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那微不足道的上皇威严,
长安城里,还是有很多人站出来替他摇旗呐喊。
啪!
李辅国走进来,看到地上摔碎的白瓷碎片,没有说什么,小心看了一下李亨的手,看到他没受伤,才放心的蹲下身子,收拾着碎片。
当他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完后,听到身后响起沉重的叹息声。
“辅国,朕累了。”
“圣人,但是...”
李辅国犹豫片刻,原本是说好了,今夜要去城头巡视,抚慰将士,皇帝这般轻易地就不想去了,影响毕竟不好。
“为了大唐,您得去啊。”
屏风后响起脚步声,李辅国下意识抬头看去,随即低头,恭声道:
“拜见娘娘,娘娘万福。”
张皇后走到李亨身边,低声道:“妾命人烹了汤,您过会用些吧。”
“不想吃。”
张皇后一眼就看出李亨心情不好,使了个眼色让李辅国走远些,自己细声细语地开导着李亨。
宫人在殿内放好了香炉,烟云袅袅,一如城头冲天而起的狼烟。
吐蕃人在城外草草构筑起了营寨,李嗣业虽然是那种冲锋陷阵的猛将,但一眼就看出这座营寨几乎形同虚设,放眼望去全是破绽。
只可惜,
如今他手中的兵力,只允许他固城防守。
或者说,他不能拿天子的命冒险。
将士们大多是才经历过咸阳之战的老卒,在那样的战争中活了下来,已经足以证明他们的精锐,而且因为是拱卫京城,他们的心态和士气也都保持的很好。
唯一的问题就是缺粮。
士卒们其实也大多知道这个事,但还是咬紧牙关,将吐蕃人的攻势一次次打退了回去。
若是再撑个十天半月的,吐蕃人始终没有斩获,必定会退兵。
但李嗣业心里始终有些不安。
他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是黄昏时分,但说好的天子会亲自过来抚慰将士,别说是天子了,连个大臣的影子都没见着。
士卒们没提前收到消息,也就避免了一次极容易让士气衰退的危险。
他叹了口气,背靠着城墙坐下,巡逻士卒经过他身旁,手里火把起伏不定的光芒倒映在他眼中,李嗣业眨眨眼,深吸一口气,打算就这样坐着休息一会。
过了片刻,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盖在了自己身上,睁眼看去,一名士卒正把一件厚衣服盖在自己身上,见李嗣业醒了,那汉子有些手足无措,低声道:
“小人怕您着凉。”
李嗣业点点头,把衣服拉好,想要睡一觉,但很快,城墙另一头就响起了喧闹声。
他有些不耐烦地第二次睁开眼。
替李嗣业盖衣服的汉子走过去听了听,回来时告诉他。
“朝廷做了些肉饼赏赐咱们。”
肉饼数量不多,将士们早就饿坏了,上前争抢着,那汉子在人群里喊道:“给李将军留两个!”
人群稍微散开一点,让他拿了两个饼。
“将军,请用吧。”
汉子跪在李嗣业面前,掏出已经凉透的肉饼,递到李嗣业面前。
李嗣业没有回答,他眼睛眯着,头耷拉到一边。
汉子愣了一下,颤抖着将手伸过去,发觉还有鼻息,又试了试他的额头。
滚烫。
他想了想,将衣服拿开一点,立刻就看到李嗣业身后墙上有乌黑发暗的血迹。
借着昏暗不定的火光,他清楚看到李嗣业身上几处让人心惊的伤口,其中几处已经溃烂,但李嗣业一直没说,始终守在城头。
“快,快去找大夫!”
李辅国神色阴沉,看着几名御医从远处急匆匆过来。
几名士卒经过他身前,他们还以为这就是个宫里来的老宦奴,肆无忌惮的议论声也传到了后者耳中。
“李将军受了那般狠的伤,居然还在城头和咱们一起守了这么多天。”
“是个好汉子,可惜,朝廷不知为何也不肯重赏。”
“呵,要是李将军能当咱们的节度使就好了,谁稀罕那个老阉奴来咱们头上作威作福?”
“噤声,那边有人听着呢。”
几名将士看到老阉奴站在那,很是同仇敌忾地,齐齐啐了一口。
“汝等在做什么!放肆!”
李辅国身旁的小宦官大怒。
啪!
李辅国狠狠给了他一耳光,然后对那几名士卒冷冷道:“若是无事,烦请早些回去休息吧。”
“呵,饿着肚子也睡不着啊。”
看着扬长而去的士卒们,李辅国擦擦手,看都没看那名捂着脸的小宦官,平静道:“现在他们骂话我都得受着,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还口?”
小宦官默不作声。
“怎么,爷娘没教过你,犯错了就得认错?”
“追上去,给他们跪下磕头认错。”
“...是。”
李辅国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
若是太平时节,他自然不需要这般忍让。
天策军才重建起来没多久,就在房琯手里被打空了编制,所以天子恨房琯入骨。
而后建立起来的神策军,天子干脆就让李辅国任了神策军节度使,也不派出去打仗,将这支兵马的作用定义为宿卫天子。
有些人疑惑在安史之乱时,在初唐时名声极大的中央禁军,也就是中央十六卫不知道去哪了,这里也得提到玄宗。
玄宗时期,府兵制崩溃,施行募兵制,主持这一事的就是臭名昭着的李林甫。
因此,中央禁军内部开始充斥进去镀金的公子哥,以及大量的市井无赖,战斗力低迷。
同时,玄宗时期好大喜功,往往将征募到的士卒派遣到边疆征战,随着节度使制度的迅速成熟,很快就形成了将帅专兵的局面。
与前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后者的战斗力极强,悍勇难当。
在安史之乱爆发数年前,朝廷还派遣大军讨伐已经复国的南诏,是役,唐军几乎全军覆没。
而后,杨国忠隐匿不报,使得朝廷再度决定发兵攻打南诏,先后死伤将士将近二十万人,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能打的中央军。
中央军精锐死伤殆尽,随着安史叛军自河北起兵时,玄宗能动用的中央军兵力少,战斗力低,就这样还敢不断逼迫高、封、哥舒三人出关迎战叛军。
李亨既猜忌大将,但又不得不放权给他们,因为除了他们之外,自己手底下根本无人可用。
而且时局始终动荡不安,相比于已经立下战功的将军们,文臣搬弄是非、眼高手低的特点已经给李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他遇到事情有时候宁愿和李辅国商量。
中央禁军现在大多被并入神策军,而神策军节度使是跟随自己数十年的李辅国,这样一来,自己至少将一部分兵权牢牢抓在手里。
小宦官回来的时候,怯怯道:
“小的已经跪过认错了。”
李辅国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转过身,临走前深深看了一眼城外的吐蕃大营。
夜色沉寂,星月皎皎。
......
清河崔氏终于将嫡女送过来了。
但在嫁娶之前,自然得讲究个礼节。
崔氏清名极高,颜氏如今权势滔天,前者之前或许还有许多不满,但现在也觉得,这人情和生意或许就这般认下去也不错。
崔佑甫看了一眼不安分的表妹,无奈道:“马上就要嫁做人妇了,还是这般顽皮。”
崔缇笑嘻嘻道:“早见到魏王第一面我就要他做我的夫婿,你们不肯,现在又腆着脸赶着把我送来,阿兄休说我,替我早些找个嫂嫂才是正经的。”
“呵。”
崔佑甫摇摇头。
他是有亲事的,不过定亲的那家,当初在河北也被他顺手给屠了,现在,也没人敢上门来提亲。
“别说我,我倒是要问你,伯父老说你想从家跑出来,你是不愿嫁么?”
“自然不是。”
崔缇好看的眼睛眯起。
“若是你们先前第一面就将我嫁给他,自然就有一份情面,虽说是妾,但照着魏王的心性,也是当妻看待的,
你们却拖延到现在。
说白了就是摇摆不定,想着魏王一旦忽然死了或是倒台了,把我嫁出去平白就可惜了。”
“别老你们你们的。”
崔佑甫咳嗽一声,摇摇头:“伯父的决定,跟我又没关系。”
“不过,我想知道,你到底愿不愿意嫁。”
崔缇笑起来。
“阿兄说什么痴话,嫁人又岂是由着我来的?家里人宠我,无非就是等着这一日罢了。譬如藏了好货物,等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卖个好价钱,不是么?”
“话也不能这么说。”
“那,假如我不愿意嫁,阿兄你...”
崔佑甫郑重道:“阿兄我就亲手打断你腿,抬也要把你抬进魏王府。”
崔缇犯了个白眼,喊道:“滚!”
“是,臣听王妃娘娘的话。”
等他一走,崔缇脸上笑意散了许多,她站起身,打量着屋子内的陈设,眼里露出一丝满意。
看得出来,这儿的布置是用了心的。
“愿不愿意嫁...呵...”
洛阳驿馆是新挂牌的,原址是一处大臣的宅子,装设奢华,而后被改成了驿馆。
颜季明现在依旧用着自己的那套小班底,而非一个正儿八经的朝廷,因此这些宅子大都空着,原主人要么是死在战乱中,要么就是逃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这年头人一旦失去消息,基本上就等于是死了。
官衙查封了大量类似的房屋,将大部分里坊开放,供新入城的百姓居住,只有少部分大宅子,被颜季明留在手里,随时赏人用。
“这宅子是给你的。”
“这宅子给你。”
颜季明把两份地契递过去,公主笑起来,道:“这是做什么?”
“崔氏要嫁女了。”
公主脸色当即冷了一些。
颜季明见她没动作,伸手过去,被公主狠狠拍了一下手背。
魏王叹了口气,第二次把手伸过去,公主这次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脸上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崔氏要嫁女,那我也正好趁着这时候,娶你。”
公主猛然抬起头,盯着他看了片刻,眼里涌着复杂的情绪,片刻后,她低下头。
“不,我是孀妇,娶之不祥,而且...这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等淑儿再大一些,你可要了她。”
颜季明叹了口气,伸手揽住她肩膀,低声道:“其实,我有病了。”
公主的眼神有些疑惑,颜季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
“病根,在这里。”
“好了好了,没事的。”
“对,咱们呢,活的也别那么累...”
当魏王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了陈温眼底的笑意。
“笑什么?”
“没有。”
“你明明在笑。”
“臣想起拙荆已经有了身孕,一时心喜。”
“呵。”
颜季明摇摇头,问道:
“去平原的人上路了没有?”
“昨日就已经出发了。”
“让谁去的?”
“薛嵩临时赶回来,领了这差事。”
颜季明微微颔首,道:“这事,不容有差。”
“但是,您其实不用娶她。”
颜季明眼睛眯起,看着陈温。
后者浑身汗毛耸起,察觉到危险,连忙道:
“这,怕是对大王的名声不好。”
其实就是不好娶个寡妇,但这话更不好直白的说出来。
“不,你不明白的。”
颜季明转过头去,看着笼罩在夜色里的宫城。
“我上个月还真以为老天想玩死我,所以我那时候也不想再招惹她们。”
“但现在不同了,我根本没事,该有事的是郑氏,而且,我还发现这日子过的还是不够快活。
人就活着一辈子,活的那么累做什么。”
陈温默默不语。
颜季明明里暗里都把郑氏往死里整,有别于其他河南世家,后者只是被连消带打不断消弭影响力,而郑氏是真的走到头了。
魏王叹了口气。
“世人听到我一次性娶两人,一个是崔氏嫡女,一个是当朝三公主,羡慕我都来不及,就算是说闲话,也是酸的。”
“而且,吴春在白天的时候诊过她的脉象了。
公主,有了。”
陈温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震惊了片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咳嗽一声,道:“李族长下个月就要回来了。”
“还有,您装病骗公主,她要是知道了...”
颜季明沉默片刻,抬起手,啪的一下拍在陈温头上。
“都说不准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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