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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知我者敌(四千)

第117章 知我者敌(四千)

孟玉矶与上官笑二人的对谈,身为是话中人的林啸,终究是听不到了。

此时的他,正面临着一桩真正要命的事情。

待到林啸一行三人,回到胤州总堂之时,这罪命司的娄宣便像等不及要将林啸定罪一般,就在总堂正厅之上,拉开了阵势,准备当堂问罪。

身为主事的倪敬对此也是无话可说,话说即便身为外门一州主官,他也没办法干涉山门律堂行止,只能端坐椅上,亲眼看着这场官司的结果了。

至于表情么,倪敬的面色可谓沉到极点,说句马上拧出水来,也是毫不夸张。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是外堂中的头面人物,一方首脑,就这么被人在自家门口,自己脸上,随意审拿属员,便是泥菩萨,也要惹出三分火气的。

下首长案后面,两个书佐提笔记录日期时辰,留作口供签押之用,那祝兴文赫然在列。

只见他悄悄瞟了眼不远处的娄宣,趁其不注意,暗中给林啸打了个眼色,不过后者却好像根本不是此案事主一般,大大方方立在堂上,不但完全忽视了此节,甚至看都没看这边。

就见林啸微微欠身,朝着倪敬和娄宣拱手一礼,因笑道。

“既然书佐在场,旁证齐备,司主不如早早开始,是非对错,也好当面说个清楚,问个明白。”

“哦?看来执事比我还急?”娄宣听到这话也是笑了,将头一点,向堂下立着的两个律堂随员吩咐道:“如此也好,便将人犯迟煜带上堂来,我这手头,正好有几件事,想和执事对照一番。”

那两个随员应了声是,转身便走。

上首倪敬望着眼前这针尖对麦芒的二人,稍稍皱眉,心中沉吟一番,出言道。

“司主见谅,此事首尾,在下也略知一二,即便拿到那迟煜,恐怕其中也多有误会,如此说开便好,又何必搞得真如升堂问案一般?”

娄宣却将头一摇。“主事此言差矣,那王家满门四十余口性命,若真和执事有关,我寒溪山清誉何在?律堂专司刑罚之令,以肃门规法度,主事说谈开便好,这山门律条之下,跟谁谈?又如何谈?难道要和那四十多个无辜往死之人谈么?”

倪敬闻言二目微眯,要说这话说得,就有些刺耳了。

不过娄宣所言,仍未算完。

就见他手掌一翻,现出一轴手卷,回首间用着“一字眼”盯住林啸道:“再说此处口供二三十份,皆是王家奴仆杂役所出,那迟煜落脚王家多年,从未见其自持武力,暴起伤人。”

“我便想问问,如此一人,怎么就一夜间性情大变,做下满门命案,他是犯了什么癔症,撞了什么邪,又或者……”

说到此处,两点精光忽然从眼中冷冷射出,满是森然。

“又或者,是受谁指使?为谁所迫!”

一如一番话语,掷地有声,满堂登时一静,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与此同时,几双眼睛一起落在了那轴手卷之上,只不过,其中却不包括林啸。

而林啸呢,却轻笑一声,慨叹道:“娄司主苍松翠柏,品性高洁,诚为人所难能,在下佩服。”

娄宣缓缓摇头。“执事错了,身为律堂司主,我可是手黑得很。只不过,却看不惯有人自诩机巧过人,行不法事,却洋洋自得!”

“原来如此,只可惜,司主只见其表,不见其里,却有些执拗了……”

林啸话到此处,忽然转头看了眼大门方向,紧接着目光一跳,躬身一礼,朗声言道:“几年不见,迟兄风采依旧,在下谨为迟兄贺!”

说着又补了一句。

“不,却不该叫迟兄,应该是是迟前辈了……”

话音刚落,娄宣猛一回头,入眼一条人影施施然走在前面,而自己派去的两个律堂随员,竟面色恭敬地缓行在后。

心中火起,刚要出言喝住,却目光一颤,面色陡然一变!

只因那“人犯”前日亲自抓来时,还是炼气巅峰,如今再见,虽然气息杂乱,境界不稳,却已经突破两阶障壁,实打实迈入筑基之境了!

眼见如此变故,娄宣转头盯住林啸,一双寒芒凛冽的眼睛,彻底睁开,不复以往一字之态,冷喝一声。

“你——!”

与此同时,不但娄宣,就是倪敬等人也面露震惊之情,直直愣在了当场。

那迟煜却不管这些,款款几步,站定堂上,神色傲然道。

“在下虽为一介散修,如今却也是筑基前辈,都当不得贵派外门一礼么?!”

此话说完,满场木椅磨地,起身之声。

就见倪敬连同下首书佐,侍立杂使,纷纷对着迟煜躬身一礼,齐声言道。

“晚辈拜见迟前辈,失礼之处,万望海涵……”

这一番下来,堂上再无人能坐。

那迟煜也没继续拿大,反而对着林啸躬身谢道:“小友厚恩,在下铭记五内,话不多言,只待来日再报。”

林啸却直接避开,没受这礼。“前辈客气,晚辈不过举手之劳,何恩之有?此事莫要再提!”

迟煜稍一颌首,转头看住了娄宣,声音转冷。

“娄司主前日所言王家命案,在下也给司主一句准话,只因元皇大典之上,与林道友一见如故,受了他一颗‘元明丹’,内伤痊愈有望,因此便生了离开王家的念头。”

“加之王意淳那人,自持公侯血脉,功勋贵胄,平日里目中无人,行事乖戾,被封了相关产业店铺,便迁怒于人,非打即骂。”

“如此境遇,莫说我这仙门中人,就是寻常小厮,又有几人能忍,几人能耐?”

“于是便舍了半年俸禄,直接抽身而去,谁曾想,竟会出了如此惨案?”

“只不过,此事无论司主信也不信,的确与我无关,不然我也不会在卫州石坪山落脚,如此距离,莫不是自寻死路不成?”

“更不要说,就连我这无关之人都有听闻,王家四十多口的死因,乃是拳掌内伤所致,而我惯用兵刃,是一双铜锏,之前和司主交手时,亦是如此,又缘何非要颠倒黑白,拿我归案?”

“莫不是贵派悬案久办未果,找人顶缸不成!”

听到这话,没等娄宣答复,便见倪敬躬身一礼,出言劝道。

“前辈息怒,若晚辈所观无错,前辈此时应该是境界未稳,急需收治的关键之时,便有句话,还望前辈听上一听。”

“你说!”迟煜目光一抖,出言道。

“多谢前辈。”

倪敬又拜了一礼。

“好叫前辈知道,有关王家命案,晚辈不止一次说过,其中恐有误会,说开便好,而且我寒溪山开山立派也非一日两日,又怎会做下屈打成招之事?晚辈斗胆,再称一句‘迟道友’,还请道友看在在下的薄面上,为着自己修为打算,也为着两家和气,便将此事揭过如何?若要赔礼,我倪敬先与前辈赔礼便是。”

迟煜目光闪烁间,稍稍停顿,很快言道。

“主事言重了,当年大典之上,主事和林道友当着众多修士的面,帮我一把,劝住晁达,就凭这事,今日的面子,我自然要给,也当然要还!”

迟煜说到此处面色阴冷,望着娄宣沉声问道。

“如今我也将话交在这,之前种种可以不提,拿我至此可以不论,只一句话,我要走,司主让是不让?!”

话音一落,堂上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数道目光落在娄宣身上,而他的面色,正是青红一片,气到极点。

一句,让是不让?

这话问得却也简单,甚至林啸非常清楚,以娄宣目前炼气巅峰,随时都可突破至筑基的修为,拼着重伤一场,强留境界尚不稳定的迟煜,也不是留不住。

问题仅仅是,两厢选择,孰轻孰重了。

就在倪敬几人以为娄宣就要当场动手拿人之时,这罪命司主却手腕一翻,收了手卷,转头望了眼林啸,似是眼含他意,随后那面孔好像变戏法一样,怒气收散,重新恢复成“一字眼”的模样,展颜一笑,又对迟煜拱手一礼。

“前辈说笑了,王家命案,晚辈心中已有论断,前辈要走,自便即可。”

迟煜闻言面上一怔,显然没想到对方竟会轻轻松松,就这么让自己走了。

随即也不犹豫,“哼”了一声,袍袖一卷,朝林啸拱手谢了一礼,便昂首阔步走出正堂大门,再一闪身,飞身而去。

眼见如此惊险一幕,厅中几个书佐杂使都是暗暗咂舌,面面相觑,心说多亏是没动手,不然真动起手来,这结果如何,还真是难说。

就在这几人目光游移,悄悄看着尚在堂上的三人之时,只见倪敬轻拍了下袍服下摆,缓缓起身,望着娄宣,冷声言道。

“外门琐事缠身,在下少陪,司主若还有指教,再寻在下不迟。”

说话间,草草抱拳,一声“告辞”,便出了正堂。

至于那几个书佐杂使,眼见主事都走了,又何必在此空耗时光,便纷纷起身,对这堂上这位司主大人躬身一礼,快步离了此间。

偌大个厅堂,此时就剩林啸,娄宣二人。

而林啸望着对方几步开外,始终再未说话的背影,却轻声一叹,默默拱了下手,转身往门外走去。

此时屋外,天光正好。

立身飞檐遮阴之下的林啸,迎着和煦清风,用力伸了个懒腰,便听“噼啪”几声筋骨轻响,浑身上下松快了许多。

刚迈步要走,便听一道人声,自身后响起。

“如此想来,执事昨日问我迟煜的状况,也是探他的修为了……”

紧跟着,一道身影出现在余光之中,立在身旁,又道。

“用的丹药?”

林啸没看那人,目光依旧落在殿前广场的几个行人身上,心中本想否认,却鬼使神差一般,据实答道。

“丹药。”

“天引丹?”

“天引丹。”

“几颗?”

“三颗。”

“三颗?!用三颗天引丹,只为脱罪,你不如直接给我便好,何必本末倒置,折腾一场?”

林啸转头看了眼一脸云淡风轻的娄宣,随后抬头望着淡蓝天幕,轻声笑道。

“真给你,有用么?”

“没用。”娄宣答得很干脆。

“怎么不抓我了?”

“有些事情想明白了。”

“哦?说来听听。”

“好啊,我只奇怪,明明能杀却不杀,反倒帮其突破境界?你,不想他死。至于为什么,恐怕他若真死了,你便坐实了指使之罪,他若不死,反而有朝一日,能证明你的清白吧?如此想来,杀王意淳应是你的手笔,其余人等,未必如此。”

“哈哈,有点意思……”

“是有点意思。而且凭此事,本案还有一处疑点,便也能说得通了。”

林啸追问一句。“何处疑点?”

娄宣却摇头一笑。“下次相会,再告知执事不迟。”

林啸一愣。“哦?司主要走?这是真不抓我了?”

娄宣稍稍颌首。“既然王家无辜人等并非死于执事之手,我又何必继续纠缠于此?至于其他那几条人命,各有因果,不妨再议。”

“司主就不去管那迟煜了?”

“他往后如何,执事恐怕比我更加清楚。”

林啸轻笑出声。“问我罪者是你,脱我罪者亦是你,司主还真是个怪人。”

“且住,这罪,可只脱了一项。”娄宣言道,“而且么,要论怪人,你我彼此彼此。”

“哈哈哈……”林啸朗声笑道:“那便就此别过,等你再来找我?”

“好,等我再来找你。”

娄宣说完这话,抬脚便走,竟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林啸只是默默含笑,没再多言。

就在此时,又有一道人声紧跟着响在林啸耳边。

“这尊瘟神,可算是走了……”祝兴文擦了擦额上冷汗,似乎惊魂未定,随后拱手言道。

“恭喜执事,贺喜执事!这律堂一遭都能躲过,以后便可高枕无忧了!”

林啸闻言回了一礼。“还不都是祝兄斡旋其中,拉了在下一把,不然在下今日怎会侥幸得脱?”

“哎!林兄这话说远了不是!”祝兴文摆了摆手,又压低了话音,悄悄言道。

“我还以为,昨日那玉瓶之中,装的是假托丹药的致命毒丸呢!”

林啸面上却似笑非笑,出言一问。“哦?祝兄难道真以为在下是个冷血嗜杀之人么?”

“这……”

祝兴文刚想回答,却嘴上拌蒜,不知如何作答。

要说是吧,实在话没深浅,平白得罪了人家。可要说不是吧,这或明或暗,或真或假,似乎眼前这位的手上,正经落着不少条人命。

就在祝兴文稍有犹豫之时,便见林啸大笑两声,也不等他作答,便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面上带笑,拱手一礼,迈步走出檐下阴凉,沐浴暖光,潇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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