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渊渟感觉很热。
或许是因为流了点血,也或许是因为大殿中人有点多。
地面最上一层的冰已经融化成了水。
萧久遥的两指之间正夹着冰魄,崭新的一颗。
“不必怀疑。”
提供冰魄的人给予了萧久遥品质保证。
暗淡的蓝色流淌着复生的纹理,即使是毒药又会怎么样呢?
萧久遥已经死了,现在他能失去的无非是再多一个身体。
白渊渟是在众人之中,唯一亲眼见过冰魄的人。
所以他无论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与萧久遥做对的人会给他冰魄。
心脏第二次学会跳动的感觉是脑袋的一点轰鸣感。
“我感受到我的内力已经大增十倍。”萧久遥看着自己的双手,布满了血丝的手。
“依我看,你现在已经完全活过来了。”狂妄的弟子在进行确认。
萧久遥不需要再回答,胸腔汹涌的血脉拽着他的鞋底渐渐离开地面一寸之远。
“在你得到肉身的同时也失去了不死之身,所以你更应该伤心。”
“伤心什么?”
“因为你现在可以死了。”狂妄的弟子已经完成了确认。
“本尊是生是死,不是你能说的算。”萧久遥的目光除了霸道之外,更加上了一层对这群蝼蚁的鄙夷。
“为什么在你马上就要死掉的时候,还有闲情逸致给自己换一个雅称。”
“本尊今天就让你看看究竟是谁在大言不惭。”萧久遥的剑已经离手。
但是萧久遥的身体却没有动,充盈的剑气把持着剑锋的移行。
萧久遥本就勉强算得上是一派宗师。内力大增十倍之后,自然是剑从心所欲。
天山派祖师爷的剑已经飞掣而来。
“我说过,这不过是一把破剑而已。”
狂妄的弟子就站在原地,等着锋镝穿身而过。
就在剑锋即将到达他的胸口之前,已经被一股由内而外的力拖慢了行程。
如今每前进一寸,便要磨掉半寸。
转眼之间这一柄剑已经无故磨钝了三寸有余,甚至下面都没有落下任何的粉末碎片。
萧久遥斜眼睥睨,依旧不可一世。
“若本尊未得冰魄之前,恐非你的敌手。”
“你总算还能有点自知之明。”
“但现在本尊要你死。”萧久遥衣襟微荡。
整个人就像是一粒浮尘一样的飘到了狂妄弟子的身旁。
剑柄因受到了更大的激励,而不得不奋力向前。
“哎呦。”
剑锋竟然穿过了这位狂妄弟子的胸膛。
他也因为这一股外力迫入身体而向后飞出了五丈有余。
“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浮尘飘到了地上,萧久遥正站在这个将死之人的身侧方。
辰时,相传是群龙行雨的时候。
但是天山之上从来都不会落下一滴的水。
将死之人正在往大殿之外爬行,直到躺在仰面就能够看到太阳的地方。
他的嘴角吐出了鲜血,四肢在胡乱挣扎。
“我可能是快要死了。”
“如果你现在还能跪在地上求一求本尊,本尊或许会给你一个痛快。”
将死之人在等待死亡。
但除了痛苦,接下来什么都没有。
所以他只能跪在了地上。
“是我错了。”
“你再说一遍。”
“是我错了。”
“你再大点声说一遍。”
“是我错了。”
“本尊没有听见,本尊要你再说一遍。”
萧久遥近期收到了太多的压抑。即使是已经听到了三遍,仍旧是不能满意。
“我不想说第四遍了。”将死之人突然转念。
甚至他身上的血也倏然不见。
此刻他正背着手面对着太阳,感受着阳光,并且还偷偷地闭上了眼睛——没有人会傻到目视着太阳。
“你是不是感到很奇怪?”
“你对本尊做什么了?”萧久遥定了定神。
左边有一个人跪在地上满身是血,而右边有一个人站在地上对他微笑。
甚至在一时之间在他的眼中出现了两个人。
“因为你有两只眼睛。”
萧久遥听不懂。
“我知道你听不懂。”
一个耳光,回荡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大殿之上。
抽的萧久遥一半的脸发烫。
没有将死之人,也没有将死之人在迎面向着太阳。
现在他已经完全清醒。
“你的左眼和你的右眼在不久之前同时出现了两种幻觉。”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看见的我,不过是你心中的幻象而已。”
“你是谁?”
“萧亨通。”
谁是萧亨通?
这个名字恐怕天山派的弟子再无人知道。
除了萧久遥。
只有他知道天巽老人其实有一个从未在江湖露过面的儿子,而他的名字就叫做萧亨通。
“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天巽老人的儿子。”
天巽老人便是天山派的创始人。
“天巽剑法已出世的,共有八十种变式。而我看你至少有七十二三式完全不会。”
为什么不是八十一式?因为最后一式从未在人间中出现过,就连天巽老人自己参悟之后也没有在脑海里重现过。
“天巽剑法只有九式。”
“是我忘了。”萧亨通如梦方醒。
“萧平木天资平庸,学不会八十式,所以我爹给他简化成了九式。”
“你竟敢侮辱本尊的先师。”
“我只是在讲我师兄的故事。”
萧久遥已经不愿意再等,他的剑仍在手中。
天巽剑法就算只有九式,依旧足够让任何不知天高地厚的敌人在倒下。
他很有信心。,因为白渊渟已经在一招半式之中见了血。
现在他的对手不过是另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若你在前几日对付苦乐和尚之时也能有这三招的魄力,他绝对不敢对你那么放肆。”
萧亨通的身体已在十丈之外。静静地看着萧久遥剑法三式齐出,对着空气挥舞。
“不如你用一些我没有见过的花样吧。”
“好。”
萧久遥手腕一转,剑身便消失于手心之下。
至此仅闻风声,不见剑影。拂袖一挥便是舞剑一式。
这是萧久遥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使出手中没有剑的剑法,整个殿中的弟子都看傻了眼。
有些人甚至激动的流下了眼泪,跪在了地上。臣服于掌门的剑威之下。
“一念错,百般皆非。藏巧于拙从来都不是把剑藏起来的,你可真是个蠢货。”萧亨通转过了身子,面对着众人。“谁愿意借我一把剑?”
白渊渟举起了手,萧亨通却摇了摇头。
“这把剑不适合,杀鸡焉用牛刀。”
整个天山派弟子之中再无人敢回应。直到一个人抬起了手,掷出了剑。
“你为什么帮我?”萧亨通似乎对有他愿意借剑给自己而感到意外。
“因为你救过我一命。”
萧亨通在回想,但什么都想不起。
“在什么时候?”
“有一个瘦子,拿着刀要砍我的头。”
“你就是我捏的冰人被萧久遥一掌击毙之前救的那个人?”萧亨通莞尔一笑。“我想这就是缘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雨墨云。”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天山派掌门。”
萧亨通缓缓地抽出了剑锋。毫无意外,这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
在这迁延的一段时间里,萧久遥的剑锋没有一次刺中。萧亨通还未还手,萧久遥就已感到疲倦。
喘息伴随着他的身体,他已经很老了。冰魄能为他做的不是无限多的。
天开始下雪,雪飘入了大殿之中。
冰桥依然被孤立,远山依然在承受风雪的掩埋。
这一切人间的事原来都如此寂静。
“现在没有人能够战胜我。”萧久遥向狂风呼叫,向飞雪咆哮。
他刚获新生,不甘心立刻死去。或许在这一刻,他终于领悟到了天巽剑法的一丝真谛。
看来他至少还有一点的天赋。
一道光从后背摄入,穿过他的身体,也穿过他那只持剑的手。
最后,这道光芒停留在大殿的金座之上。
萧亨通至始至终没有出手,萧久遥就已经不能再动。
胜负之分就是如此简单。
“您就是……”萧久遥一边挣扎,一边惊讶的凝望着这个人。“……您就是萧亨通?”
“我早就告诉过你。”
萧久遥突然在微笑,发自内心的微笑。
“终于……我见到了您。”
“你想要见我做什么?”开始感到迷惑的是萧亨通。
“您是天山派创立者的传人,而我是天山派掌门……”
“然后呢?”
“因为我是天山派掌门,肩负着复兴天山派的大任,所以您必须要支持我……”
“复兴天山派?这件事情并不适合你做。”
众人目不转睛,他们正目睹着这个叫萧亨通的人是如何慢慢走到雨墨云面前的。
“你要继任掌门就要杀死他,否则如何堵上悠悠之口?”
雨墨云接回了剑,却垂在了手边。
“我不想趁人之危,我不会杀一个不能还手的人。”
“如果他能行动?你还有胜算吗?”
“没有。”
白渊渟不能不赞佩这个年轻人的勇气,但萧亨通却摇了摇头。
“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话音刚落,光芒便止。
萧久遥的身体被彻底释放之后,他手中的剑便瞬间刺向雨墨云的胸膛。
所有人都看到了满地的血,但却是萧久遥的人头离开了萧久遥的肩膀。
他的表情中看不到任何惊讶,显然死亡在发现之前。
“为什么?”
雨墨云扔掉了手中的剑,他的手还在颤抖。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死?”
“因为他人头已经从脖子上分家。”
“是谁杀的他?”
“当然是你。”
“为什么我自己没有感觉到我已经出手?”
“因为我摸过你的剑。”萧亨通突然觉得无聊,觉得自己非常无聊。“他不能行动的时候你不愿意趁人之危,所以我按照你的要求让他行动自如。”
“我……我只是想要公平对决。”
“但这并不公平。”萧亨通拍了拍年轻人的肩,开始向殿外走去。“世上也没有公平……在我决定让你赢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胜利的人并不开心。
但胜利的人变成了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