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拔弩张之际。
二人都没有动手。
虽然都已经撕破了脸,但王行岐却不敢走。
他不愿意将自己的背后留给屋外的三位老人。
虽然他没有见过古松四老的武功,但他知道夺门而出的五步之内,必会血溅苍穹。
现在只有想方设法激怒老人,让其中一位率先露出破绽。
即使是王行岐口出恶言,老人依旧是没有被激怒,甚至还微笑着向伙计要了一壶酒。
面对着包袱里的人头,一杯一杯地喝个不停。
这一刻不知道停滞了多久,才等到第三个人加入其中,两人侧边的条凳被一只手抽出。
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从什么时候进来的,或许他一直就没有走。
焦点不在他那里的时候,他只有默默忍受。
直到到找了一个合适的出场时机,现在他坐在两个人的侧边,将两个人的对峙平分在了左右。
黑纱笠帽在他的头上笼罩着,表情是哭是笑无一人能够看清。
“这里还有很多位置。”王行岐在对他说话。
这句话的意思是希望他能够离开这个座位,另寻别的桌子饮酒。
但如此简单的道理,笠帽人都似乎听不懂。“既然这里有很多的位置,为何我不能选择这个位置?”
没有为什么。
王行岐没有太多的精力可以用来分心,他的耳朵必须时刻警惕窗外的风声。因此他只能选择率先闭嘴。
但笠帽人却不依不饶。
“看来王大侠的心情不是很好……或者说很是不好。”
他口中的王大侠没有搭理他,他就只能转过头换一个人继续说。
“不过赤松前辈的兴致倒是很好,不然如何能够对着一个人头饮酒?”
笠帽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却洪亮透彻。
致使整个酒馆之中,凡是有耳朵的人都能够听见。
晦暗的桌子正被众人的瞳孔渐渐照亮。赤松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坏人,但他还是认为世上的好人比坏人要多很多。所以他不愿意将面前这位不知是敌是友的人报以恶意。
这是他行走江湖的诀窍之一,现在他竟然笑着给这第三个人倒上了一杯酒。
“你在拉拢我。”笠帽人不是傻子。
赤松并不否认。在这个时候还有胆量坐在这里的人,不是朋友就会是敌人。
“可惜你之前却尝试要杀死我。”笠帽人道。
珏天就在酒馆里面,赤松没有很意外。
感到意外的却是王行岐,他没有想到面前的人竟然是珏天。
他曾指天发誓口口声声的说要报仇,现在机会已经落入手中却有些失了分寸。
握紧刀的手在颤抖,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愤怒会冲昏理智,原来他在克制。
他的眼神正在尝试与赤松交汇。
仿佛在言和,又仿佛在恳求。定金已付,交易还望继续。
交流被打断。珏天突然拍了一下桌子,驱赶着还没冻死的蚊子——似乎他就喜欢用一些惹人注目的姿态来让别人注意到自己。
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王行岐与赤松竟然连忙闪身半丈,显得更加夸张。
珏天在冷笑。“这间酒馆真差劲,武当山上就没有一只蚊子。”
二人同时变成了哑巴。
“听说我的人头值三千两银子?”珏天紧盯着桌上的包袱看。
哑巴不会说话,所以没有人回答珏天的问题。
“你为什么想要杀死我?我们之前有仇吗?”珏天在问赤松话。
这一次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愉快。
“这……这只是生意。”赤松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
“你解释的没错,合情合理。”珏天喝掉了桌子上那杯赤松倒给他的酒。
这算是示好?同时对付四个老人加上王行岐的刀,或许在珏天的心里也不是很有底。
“他的头值多少钱?”珏天的手指在转圈,最后停向了王行岐的脑袋前。
“待价而沽。”赤松抿了一口酒。
之前失去的尊严在此刻连本带利收回,只多不少。
窗外渐冷,秋意渐浓。
王行岐穿的不多,却开始流汗。
“四千两如何?”
“不少。”赤松对珏天第一次的报价很满意。
“他的头原本不值这么多钱的,但是他现在坐在我的面前,令我看着心烦意乱。”
雇主总是希望自己花出去的钱非常合算,所以他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安慰一下自己。
“理解。”
交易还在继续,四千两银票被平放在了桌上,轻轻地推向了赤松的面前。
谈判结束,这次的定金是全部。
王行岐的生命此刻就这样轻易的售卖了出去。
赤松选出了手边最近的一张银票,推到了王行岐面前。这是他们的原则,他们不会因为对一个将死之人而丧失诚信。
定金退还。
“你们根本就毫无诚信。”王行岐很生气。
在他之前收到的信封里,白渊渟塞入了五千两银票和一张写满了珏天名字的纸片。
还有一幅地图在其中,在武当山上画着血红的圆圈。
这就足够暗示他复仇的心愿可以实现,而他选择报仇的同时尽量省一点钱。
“我改出五千两。”
节省成本看来很有风险,余下的四千两已经放在了桌边。
现在局面改变,赤松转而又看着珏天。
“你在跟我比有钱?”珏天无意再跟他纠缠。“八千。”
两个字,让王行岐再无力抵挡。
“八千可以,但这次要付全。”
局势在此刻瞬息万变,赤松必须要保证自己不会上当受骗。
“你在担心什么?”
“我在担心你没有能力付出这么多的金钱。”
“我答应的,就一定会兑现。”
“不。”赤松在摇头。“我的内心已经在你们之间动摇了好几遍,只有你们的银票能给我决心。”
“我不想再多说一遍。”珏天有些失去耐心,他开始摆弄手里的宝剑。“八千两或者让我送你这个老不死立刻上路,我不知道哪一个条件更能让你相信。”
“你能保证可以杀死我,我也能保证之后你也活不下去。”
“我保证能够杀死你,而且我还保证能活下去,如果你不信,在这里马上就可以试试。”
“是我多心。”赤松在道歉。
原来是插曲而已,珏天正拖着凳子往后退了两三丈。
他的衣服很干净,他不想弄脏。
王行岐不再抱有奢望,他只是希望这个世界还能有一条退路。而这条退路,现在需要自己一个人去走。
呼吸还很急促,但已经趋于平缓,曾经颤抖的手已经平复下来。
漆黑的刀柄也附上了一层温玉,这正是月亮洒下的凝脂白。
刀光是迸裂而出的,浮尘在这一刻从地面惊起。
刀的倒影垂在地面,还没来得及追上远处油灯的光亮。刹那之间,桌子和酒杯已经四分五裂。
王行岐最后的决定是先下手为强,锋芒划开了夜的沉淀,而漆黑的刀锋又是更为猛烈的黑暗。
赤松的身体已经消失不见,此刻只有一柄沾染鲜血才会显出本色的刀在显现。
刀是金色的,而血是红色的,墙面的阴影流下了血。
“好功夫。”
掌声从一处响起。不来自远处,而正是珏天。
王行岐没有闲暇去接受赞美,他的身体已经从窗户之中猛然跃出,如同月光下的孤雁。
孤雁飞不了多久,因为它已经失去了可以仰仗的一切。
月光高悬如镜,有些刺眼。
等到王行岐再睁开眼,却发现刺眼的不是月光,而是寒光。
三枚寒芒闪过,热血飞溅落在沙上。
风吹能吹散细沙,吹不散血滴。他望着夜空,痴痴地笑着。
面罩早已从脸上划下,他脸上的刀疤正对着月光。
他又看到了他的仇人,直到什么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