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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再临

这天深夜,睡在微风轻拂的海潮声中,我久违地做了个梦。

就和很多梦境一样,在闭上眼的黑暗之后,不知何时忽然只身出现在仅有少许熟悉感的地方。

那似乎是被诸多高大的金属银色的建筑所包围的城市,汹涌的人潮在身侧摩肩接踵地走过,钢铁的巨兽在道路的正中蛮狠爬行,却又仿佛只是幻影一般,看不到具体的面容,也感受不到与之错位而产生的碰撞与摩擦。

我安静地顺着人潮向前走去,向着四周环顾。

天空是苍白色的,看不见太阳的所在,盛大的白雾从视野的尽头处向内弥漫,将整座城市安静地环抱在自己的怀中,可除却我之外却没有一人发现这般异状。

没有试图做出任何吸引人的举动,顺着心中的某种直感,我向前走去。

身侧的风景换了几次,有身影如机械般舞动在园林中,也有身影带着匆匆的步伐向着停靠在路边的钢铁巨兽奔行。

砖石板铺就的路变成了贴瓷的长桥,随后是少许的深黑色坚硬的土壤,冒着青青草杆的泥地亲吻着我的鞋跟,最后又踏过红砖与黑石交错相间的长长小径。

白色的三层建筑从刻意修饰过的树荫背后显露出自己的身形,正中的高处装饰有红色的十字,那十字的上端比下端略长少许,若是不仔细观察,兴许会错漏过这一点。

我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呢?

这个质疑与困惑只是持续了一瞬,下一刻,擅自活动起来的身子便带着我走入自行打开的透明门扉内,闲庭信步般地爬上三楼,推开走廊尽头的一处房门。

坐在架起的床板上,身上插满了诸多管线的孩子扭头看着窗外,仍由那像是泥塑人偶般的存在摆弄自己的纤细的手臂,眸中泛着死意。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孩子。

我安静地坐在一旁,安静地注视着泥塑的人偶在完成了不知什么工作后无视着我走出大门,安静地看着临近的窗外,那显出的树梢上,最后一片青叶的凋零。

头上仅有浅色绒毛的孩子注视着那片青叶的消失,沉默了很久,忽然转过头看,看向我,发出一声轻细的惊讶。

“咦?大哥哥,你是谁?”

不断变得更加清晰的梦境到这里忽然破碎了。

就仿佛忽然被人从摇晃的片叶上向后推落深海,又或是对着信纸的边角燃起一把火焰,所有开始变得生动的画面尽是扭曲变形,显出暗红发黑的底色,又迅速化作飘摇细碎的灰烬尘埃,再也找不到半点影迹。

身体猛地震颤了一瞬。

我从深梦中惊醒,骤然瞪大眼睛,好一会才重新找回到视线的焦点,让罢工的大脑和五感重新开始工作。

反射着暗沉暖光的浅色金属天花板,还有着未开启的吊灯组。屋内的空气虽然时有更新,但仍是隐约弥漫着一股略显沉闷的霉味和浅淡的铁锈气息。

四周传来空洞的回响,细细分辨才发现不过是自己胸腔中激烈跳动的心脏所产生的杂音,过激扩展的感知却是一瞬覆盖了整栋建筑的范围,让脑仁深处因为短时间内一下子接受了太多杂乱的信息而出现了过热的症状,不得不短时间罢工重启。

屋里和附近都没有什么留守的人存在。

我先是确认了这一点。

似乎是黑夜时分,除却留作看守的人,大多都陷入了睡眠之中。

但这种睡眠并不深,似乎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里积累下了大量的压力,仍旧有少许的潜意识浮在表面,呈现警觉的状态。

当然,也存在有少许游荡在建筑中那些小道中的人,或许是起夜,与睡不着,仿佛幽灵一般轻慢地踏过光滑的地板。

感知观察到这里,我终于拾回了些许对僵硬身体的控制力,缓慢地挪动起手指,让肘部支撑在身旁,翻身向着一侧借力——

膝盖、小臂和掌心,还有侧脸颊与下颚,都于同时传来火辣辣的钝痛,就像是常年卧病在床的瘫痪病人无法顺利地控制自己的身体,我勉强挣扎了许久,才终于借助身周的事物,勉强支撑着,摇摇晃晃地站起。

身后一层又一层冒出的冷汗将衣物打湿,黏黏糊糊地沾在后背上,唯一点亮的台灯因为方才的举动早已翻倒,闪烁着即将熄灭。

试着打了几个响指,细细的火苗从我的指尖冒出,代替着黯淡的台灯照亮这座少有他物的空屋。

稍许松了口气,魔力与感知的良好运作让我感到庆幸,随后又忍不住挑起眉。

所以,时隔多日,我又一次在入睡后来到了这里吗?

真是奇怪,到底这个判定的条件是什么,就不能直接甩我个简要说明书,让我找个方便控制的大红色按钮嘛。

不过,从周围的环境来看,确实是之前我通过化形成[愚者的幕布]的光环,所观察到的那座房间。

苼他们居然真的把我带回到了这里。

我惊讶了几秒,随后解开身上的衣扣,仔细确认起这副身躯。

没有任何可以被确认作是伤痕的存在。

不论是零星残留的擦伤也好,大面积的伤疤也罢,就连不小心留下的刮擦白印,也同样不存在于这副身躯之上。

就像是这具身躯从来都没有经历过之前的那番苦难一般。

这应该不是被苼治疗过后的结果。

我清楚地记得之前闲时,苼给我演示治疗伤患时的表现。哪怕再怎么小心谨慎、用心尽力,也依旧会在血痂愈合脱落后,于原地留下一个色泽稍浅的疤痕。

用苼的话来说,他能够做到的只是提供恢复所必要的生命力,并加快自身的愈合能力与速度,以此来避免长时间暴露后的感染与恶化。

可亏欠的东西终究是必须要付出代价的,哪怕是希卡莉在开环后全力施展的治疗术,也无法做到完全消除伤势本身的程度,而是必须需要配合其他的一些特殊手段,花费一些时间才能勉强达成。

不过,也是。

这毕竟不过只是一副虚假的身躯。

在虚构的世界中寻求真实的感知,我多少是脑子有些问题。

无奈地晃了晃脑袋,我又一次释放开方才为了整理现状而收拢的感知。

无形的感知,就像是以我为中心不断向外扩散出波纹的透明湖面,在触及他物后产生回弹,同时将其外轮廓染上我的色彩,在闭眼所见的另一重世界中勾画成型。

与方才几乎一般无二的图景呈现在我的身周。

我似乎是被安置在了二楼深处的房间内,附近相等的距离内都存在有几组分散后的小组成员,触手可及的位置上都放了不少手工打磨制成的武器,似乎是为了能够及时响应防止突袭所作的安排。

而更多数的人大都被安置在建筑中仅有的几间大间内。

只不过之前堪堪醒转时看得不算分明,此时细细打量,我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相比起之前我和苼紧跟着剑鬼,三人独自离开狩猎徘徊于附近林中的霸主时,这处安全区内的情况来判断,尽管存在有新加入的陌生存在,但此时还留存在安全区内部的人员,已是较那时少上不少,停留在大间中的有生战力身上更是多有带伤,精神状态也颇不稳定,象征着每一个人内在的魔力更是黯淡非常。

至于几个比较明显的魔力源——我细细地观察了几秒,随后发现几乎都是熟人。

最强胜的那个就不用多说了。代表了苼的魔力波动是这座建筑中最为鲜艳的那个,并且似乎是因为他到现在都没怎么能够掌握这股太过庞大的力量,那对我来说过于盛大显眼的魔力波动,时刻环绕在这座防御结界失效已久的图书馆附近,更是在每条走廊上存在有零星闪烁的同频率波动反应。

其次是晓曦,这倒是叫我没有想到。印象中那位女学生一直都以柔弱的模样紧跟在我们身后,却又会在偶尔鼓起勇气挺身站出,大声地表示想要做出改变,拿起武器同样加入战斗之中,并且也是第一个在所有人都还畏惧我们的时刻,主动表示想要追随我们的人。

剑鬼……没想到这个疯子居然还留在这处安全区中,而这处难得的庇护所也好端端地没叫他拆掉。

他是这栋建筑中,除我之外拥有魔力波动第三强的家伙。看起来似乎是因为之前我为了修复给他造成的伤势时,植入体内的魔力团块产生了某种意想不到的效果,尽管其面积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扩张,但却也因此加强了他的魔力属性,达到了惊人的lv28。

之后则是[均诚]与[度衡]这对夫妻,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总比不到是lv10的[山]强。

不过,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呢?

依照之前听到的话语,似乎这边的进度已经过渡到了第九项主线任务结束,即将展开第十项主线任务的阶段。而苼在那时忽然跑来同我低语,似乎也是因为那项主线任务难度过高,心感不安,于是希望能够顺利完成对事后的交代。

说到底……一个游戏,可以在玩家主视角完全没有被启用的情况下,自行演化发展到之后的故事情节吗?

又或者,这其实是那种可以随意替换队伍列表,只许在必要关卡时带上作为主视角的玩家,用作开启接下来地图的必备[钥匙]的类型?

虽然能够安稳地度过故事情节让我有些高兴,但就这么随意地划水摸鱼,缩在后方,作视那些认识的存在受到创伤的行为,却依旧让我仅剩不多的良心难以感到安定。

就从周围那些遭受了大小伤病,到现在也没有全部治愈的幸存者们的状态来看,显然在我空缺的那些情节里,他们经历了许多我不知道的苦战。

或许我现在应该找人问问。

不管是之前的事情也好,之后的事情也罢。

人本就是善于伪装,不认真坦诚地互相交流,就无法清楚地知晓对方想法的生物。

这样想着,我瞄准了图书馆内的一角,快步走向唯一一扇房门前,将其向内打开。

安静昏暗的长廊,在摇曳的火光下摘下了暗沉的面纱,长长的走廊一段隐有月影投下,在窗口的盆摘上洒落上一层清浅的银辉。

我左右打量了一阵,放慢脚步,顺着感知中确认存在有楼梯的方向前进。

我不应该打搅那些好不容易入睡的人们,也无法去找那些不怎么熟悉的幸存者交流,仅有唯三还苏醒的熟识存在,一者正在楼下的大厅中赤脚晃荡,一者抱剑站在建筑的高处,另一人则是安静地团缩在四楼的阳台上,抱膝观察着远方。

苼,剑鬼,还有晓曦。

我暂时还不希望惊动苼,但又与剑鬼的脾气反冲,想来也只能去找晓曦,希望她不会介意我深夜的突然叨唠。

而后,还未等我走出几步,一阵突如其来的波动出现在我身后不远处,又是瞬间跳跃着临近。

这使得我当即一惊,下意识地做出预备攻击的动作,但很快愣在原地。

后背稍沉,腰部被什么纤细的存在环住,然后是背部被打湿的黏连感。

我用了一秒的时间,又借助感知反复扫视,才终于反应过来,正是之前被我断定还在一楼大厅中赤脚漫步的苼,忽然出现在我的身后,趴伏在我的后背上安静流泪。

这让我有些难堪,又有些无措。

说到底,最近身边的人是不是普遍泪点比较低啊,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哭个不停。我现在收集他们的眼泪装瓶封好,是不是以后还能用这个嘲笑一下什么的……

好吧,这有些缺德,我检讨。

好不容易等到苼停止流泪,听到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松开环住腰部的双手,我这才小心地转过身去,同他对视。

依旧是之前隔着屏幕见到过的,那副扎起马尾,一身宽松衬衣的中性模样。

确实是瘦了。

我上下打量着他,一如他上下打量我,确认对方没有表露出过于明显的负面情绪,我这才小心地张口,同他招呼:“好久不见,苼。我回来了。”

小小地吸了一口气,苼闭了闭眼,再次吐出时,展颜露出笑容:“欢迎回来,乌列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