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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先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刘校尉不是在守护活人,而是在守护尸首,守护那一千个战死的兄弟的尸首。

诸位,你们有所不知。

北胡军队凶残成性,每一战打完,他们都要把我大瀚军队的所有战死者的脑袋砍下来。每个脑袋代表他们的一项军功。

这一战,一千边军龙骑死绝,刘校尉自知也必死,但他绝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北胡士兵一刀一个,砍下战友的脑袋。所以,他必须继续战斗,只要他不死,他就不可能允许敌人在他面前砍去战友的头颅!”

“刘校尉真英雄也!”

“刘校尉是条好汉!”

众人忍不住打断说书先生,发出赞叹。

听着这些赞叹,那个刘姓公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对面的世家公子问道:“刘兄,说书的口中所言,是不是真的?”

刘姓公子愕然间点了点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世家公子又问道:“刘兄,你是不是想到了当时的场面了?”

刘姓公子“嗯”地点点头,举起酒壶对着壶嘴大口大口地喝着。

那边,只听说书先生继续说道:

“刘校尉继续死战,先前他可以一戟杀死十人,一刀砍死十人,此时此刻,他只能一刀砍死一人了。

他举着那把陪他出生入死的战刀,一刀一刀,拼尽全力砍出。

他砍了一百刀,一百个北胡士兵倒下。

他再砍一百刀,再一百个北胡士兵倒下。

他耗尽全部生命又砍一百刀,又一百个北胡士兵倒下。

最后,他已经再也砍不出那一刀,他的刀已经不再能够伸将出去。

刘校尉把刀递到他自己的脖子边,刀刃向他自己的脖子抹去……”

“不要!”

“不要啊!”

虽然听众都知道刘校尉没死,但听到此处都不由得紧张到极致,个别听书的女眷吓得捂住了耳朵。

“当时,那把刀与刘校尉的喉咙只有一丝丝的距离,即将划破血肉。

‘嘚啷!’一声爆响,只见一支弓箭自远处飞来,一击中的,击飞了刘校尉自刎的长刀。

那是对手射出的一箭,他们也不忍心看着刘校尉自尽。

这时,刘校尉张口仰天喷出一口鲜血,两眼一黑,一头栽倒!

敌人的小兵蜂拥而上……

就这样,咱们的刘校尉重伤倒地,力竭被俘!”

说到这,说书先生问道:“诸位,现在你们都知晓了咱们刘校尉是如何被俘的?心中已经没有疑问了吧?你们说,我们能苛求刘校尉不被俘吗?我们能因为他的俘虏身份而看不起他吗?”

“不能!”

“决不能!”

“我们不会的!”

世家公子这会儿伸手拍拍刘姓公子的肩膀,说道:“刘兄,你无需自责。你虽被俘,亦是我大瀚的英雄!”

刘姓公子“嗯”地点点头,又拿起酒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

“来人,帮我赏说书先生十两银子!”某个楼上土豪商人开口说道。

接下来一发不可收拾,酒楼很多人都在打赏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笑开了花,不住地点头致谢。

世家公子看着这场面,问道:“刘兄,要不要我们也打赏一下?”

刘姓公子努力压抑着情绪,却似乎再也压不住。

面部肌肉扭曲,龇牙咧嘴地说道:“不要了!”

心中那个越来越大的声音则不断地说着,

打脸啊,打脸!

羞耻啊,羞耻!

他把头低得低了又低,几乎插进自己的裤裆。

这个情绪有些崩溃的年轻公子,不是别人。

正是众人口中的刘校尉。

正是那个大瀚的英雄刘守仁。

……

刘守仁此时只想快快逃离酒楼。

在这个地方,太费脸皮,就算他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他也感到快要招架不住了。

可惜,他此时是奉命到京城各个繁华之地收集民情民意,他不能说走就走。

坐在对面的是他的发小,一起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归无计。

这时,归无计注意到了死党的异样,问道:“刘兄,你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没什么!归兄,侍郎大人可曾说过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酒楼?我有些气闷。”

“侍郎大人当然说了。我离开前,他专门交代我,必须守着你,把京城每间酒楼关于你的民情民意都听一个遍。

侍郎大人尤其强调,你要是听到不堪入耳的夸赞,一定要顶住,不能因为不好意思而脸红。

侍郎大人还说了,你这几天最重要的职责就是磨炼脸皮!”

“归兄,你说侍郎大人这条命令到底是何用意啊?我脸皮薄,真有些顶不住了?”

“刘兄,此言差矣。这等美差,别人求都求不来,你怎么能如此议论上官?你我易位而处,我怕是要欢喜坏了!”

“归兄,连你也调笑于我。”

“哪有调笑,我说的皆是肺腑之言!”

刘守仁聊不下去了,提起酒壶喝酒。

如今,关于他的事迹,在大瀚流传得越来越夸张,眼看要出大事了。

而事实上,真正发生的事情与传说大相径庭。

……

半年前,刘守仁在战场上举手投降,虽饱受折磨,但终究保住了性命。

北胡正印先锋官完颜千军将他收为家奴。

那个完颜千军每天阴惨惨地看着他,绝对在酝酿什么恶毒的阴谋!

做家奴期间,因他长得很是俊俏,又会舞文弄墨,得到完颜小姐的青睐,慢慢过了点好日子。

好日子持续了没多久,北胡忽然爆发奇怪的内乱。

北胡国师大傩尊,不知怎的突然离开北胡国都,悄悄到达了完颜千军的军营。

次日,完颜千军被斩首,首级挂在大营外。

主将莫名其妙被诛杀,完颜千军的部下不干了,军队哗变,一场大战立时展开。

刘守仁决定乘乱逃走。

逃走时运气极佳,竟然捡到了那北胡大军正印先锋官完颜千军被斩下的头颅,想到带着这枚头颅回到大瀚后肯定有用,于是他连夜绕道潜龙谷,从无人看守的方向不知不觉逃之夭夭。

历经千辛万苦,刘守仁回到了大瀚京城。

他向朝廷献上了完颜千军的首级,并且老老实实交代了在潜龙谷战役的经历,交代了北胡兵变的始末,同时他带回来丰富的北胡民情、军情,应该可以很好地帮助朝廷。

当然,刘守仁也撒谎了。

唯一的谎言是:他没有说自己是主动投降,只说自己重伤被俘。

刘守仁知道大瀚的规矩,降卒归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只求活命而已。这个最低限度的要求应该可能得到应允的。

谁知,剧情不按套路,车子冲出大路。

朝廷既没有降罪刘守仁,也没有表彰,他被安排在兵部一间秘密的屋子里单独一人住了一个月。之后,竟然不做任何解释,就把他放了。

释放前,官员说了两个字,“慎言”。

疯狂飞奔回家的路上,刘守仁才刚刚看见自家的大门,朝廷又传来命令,让他即刻去礼部报到。

在礼部,朝廷派出礼部的官员教刘守仁礼仪,说是必须学好;刘守仁学了几日,封了个不入流的头衔,被要求出来查探民情民意。

这一调查不打紧,也不知道是谁编织了那些传说,整个京城,流言四起!

一个俘虏偷回来一个首级的糗事,

变成了:

校尉无敌,血战不死!

斩杀先锋,英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