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水片刻间耗尽。
刘若把水壶让给刘守仁,刘守仁拿着茶壶,壶口朝下,抖了几下。
果然,滴水不剩。
刘守仁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刘若,说道:
“知道你为什么抢水抢不过我吗?”
“并非抢不过,让着你而已。”
“就算你不让,你也抢不过。”
“未必!”
“你一定抢不过的,因为你仅是争夺,而我是在拼命。与抢水之事同理,其它事情也一样,王爷可进可退,草民唯有一往无前。”
“是吗?一往无前就可以赢?我虽不会倾力与你相争,但我只要钩钩手指头,愿意舍命帮我抢水之人,有如过江之鲫,你拿什么跟我斗?”
“这~~~~~~”
刘守仁想不到自己竟然被这一问给难住了,一时有些接不下去。
是啊,拿什么跟人家斗?
刘守仁坐下,陷入冥思。
刘若与他并肩而坐,瞥了一眼那些伤口,欲言又止。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刘若还是忍不住说道:
“别闹了,我叫人带你去养伤!之后种种安排,我自有计较。”
“是我想闹吗?哪次不是你主动约会?每次你一见我,不是打架就是吵架,有意思吗?”
那少年本做出端庄的样子,闻言不禁笑了。
“是没什么意思。不过倒也颇有意思!”
刘守仁也笑了。
比起成年人的那点意思,少年郎活得更有意思。
刘守仁又一次伸出魔爪,搂住了刘若的肩膀和脖颈,把脸凑过去,嘻嘻哈哈地说道:
“问一句闲话,刘若,你是不是自己都不敢相信,你对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
少年一脸嫌弃,一言不发。
“刘若,我不怕告诉你,虽然看似你处处针对于我,但我就是莫名其妙觉得你是我的亲人。你是皇族,我并未觉得高攀,我只是不由自主地想护住你!担心你走上绝路!”
“刘守仁,你恶不恶心,劳资想吐!”
那少年嘴上说得难听,眼眶却有些红了。他一脚把刘守仁踹开。
刘守仁丝毫不觉疼痛,反而浑身舒坦,他大叫:
“小兔崽子,蛮劲儿可不小。”
“老贼,老色胚,说话好不恶心!你对得起完颜骄骄吗?”
二人胡言乱语,再度扭打做一团。
微风轻拂老树,扯动嫩枝,鸟雀绕树而飞,欢声笑语。
世间奇男子,无分老幼。
天下英雄,有青年,亦有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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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衙门大战之后,朝廷公布了事件经过。
京城百姓获悉这么一件大事:
在京兆府大狱服刑的兵部校尉军官刘守仁,接到礼部的调令,调他去教坊司任职司业,负责掌管贱籍女子的司训事宜。
刘守仁本属兵部管辖,又曾中过举人,自命清高,不堪受辱,愤而越狱。
越狱途中,恰遇京兆府衙门四象大阵的四大阵师内讧,此四人为了争夺教坊司的头牌女子打得四败俱伤,刘守仁不堪此四人辱没朝廷体统,斩杀四人。
斩杀四人后,刘守仁自知犯下重罪,遂回到京兆府衙门自首,经京兆尹与康郡王联合审讯,判决刘守仁终止在京兆府的服刑,改为去往教坊司继续服刑,刑期由剩下的一个月增长到七个月。
奇葩之事年年有,今年似乎特别多。
京城百姓们见怪不怪了,唯有为刘校尉祈福,希望那青年才俊在教坊司不再受到折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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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心中的大好青年刘守仁,好吃懒做地在病床上好肉好酒地将养了一个月,身体有些发福,肚囊皮上糊了不厚不薄的一层油脂,脸色极好,白里透红,容光焕发。
这一日,本说好一大早天一亮就前往教坊司服刑,他却睡到下午未时三刻才起床。
起床后吃了下午茶,烧鹅的汁水还挂在嘴边,他又摇头晃脑地逛花园,逗弄园子里的花鸟鱼虫。喂饱了鱼,逗够了鸟,他这才不紧不慢地化了个妆,去往教坊司。
教坊司位于京城最繁华的坊市,傍晚时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在喧嚣的人潮人海中,京城百姓看到身形枯槁、脸色惨白的刘校尉,骑着一匹毛秃腿瘸的老毛驴,被几个颐指气使的差役押送着,满脸悲愤的落寞而行。
一路上,只见刘校尉不断地咳嗽,雪白的锦帕上赫然印着血迹;只见刘校尉谦逊地向围观百姓拱手致意,勉力将手臂举到胸前,捱不住片刻便颓然放下;那面目极其英俊的男子不住地捂着胸口喘气,胸腹起伏,汗落如星。
有人暗暗叹息:可怜可怜,一年多之前杀穿北胡的那个刘校尉,怎生变得如此人不人鬼不鬼?
有人不住摇头:大半年前在中央大道一剑扬名的刘校尉,此时怎生成了这副模样!
还有人心中酸楚:写出那壮丽诗篇的大瀚才子,此时只怕心如死灰了吧?果然,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啊!
有女子泪眼婆娑:彼时的刘郎丰神俊朗,此时怎生如此凄惨落魄?
有少妇倚窗而立,一言不发,唯有泪两行。
刘守仁把一切尽收眼底,面不改色。
唯一的遗憾是此时一副上气不接下气,一口气上不来就要呜呼哀哉的样子,不大可能大声地赋诗一首,否则的话,悲剧英雄的人设就基本坐实了。
那么完美的人设,想悄无声息地杀掉?
简单!却也不太简单!
“刘兄,请留步!”
街边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一位世家公子打扮的青年站于道边,双手高举着一只酒碗,碗中盛满酒水,酒水映照着灯烛之光,摇曳生姿。
“归贤弟,好久不见,没想到竟在此地重逢!”
刘守仁大喜。
归无计啊归无计,那日在扬名酒楼出卖我后又撺掇我题字,害我倒了大霉,你却消失了?既不到刑部探视,也不到京兆府衙门看望,枉你我乃是总角之交,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算了,原谅你了!
话说,你这个工具人这会儿来得倒真是时候啊!
本来满脸生无可恋的刘守仁立时换上一幅“他乡遇故知”的欣喜,笑盈盈地看着归无计。
“刘兄,那日在酒楼眼见君扬名天下,本不甚欢喜,谁知与君一别,世事风云变幻,再见之日,君竟然已经沦落风尘!”
嗯~~~沦落风尘?
这节奏带得有点过,收着点!
最多是红尘历练,怎能说成是沦落风尘呢?
“贤弟,何出此言?莫要替为兄的伤悲!你我大半年未曾见面,今日在这街头人海中邂逅偶遇,可喜可贺!”
“刘兄,你遭受大难,依旧如此心胸坦荡,小弟佩服。来,请饮进这碗中酒,小弟为刘兄送行!”
什么送行?
只是去教坊司当差,又不是去掖庭司净身,不至于吧?
“谢贤弟相送,拿来,我且饮下,饮过你的酒,我且为贤弟赋诗一首!”
说着,刘守仁接过大碗酒,仰天畅饮,酒水四溢,豪气干云。
酒水入腹,刘守仁一挥大袖将那酒碗甩飞,举头望明月,低头看老乡,大声朗诵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此诗一出,横扫长街。
傍晚时分在教坊司附近闲逛的人等,大多有钱有势,初通文墨,识得雅俗。
他们站立于此,抬头仰望,一个个如痴如醉。
“好诗!”归无计大喊一声。
“好一句‘人生几何’!好一句‘天下归心’!”
归无计热烈地拍着手掌,掌心只怕要拍肿了。
“刘兄,你身遭大劫,却竟然还有‘天下归心’的雄心壮志,真乃我大瀚的奇男子,大丈夫也!”
围观之人也跟着鼓掌,一人说道:“刘校尉诗中云‘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想来是把我等亦写进了诗中,与有荣焉,与有荣焉啊!”
言毕,周围的掌声更加热烈。
一人又说道:“刘校尉诗云‘忧从中来,不可断绝。’又云‘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他必不是为他自己烦忧,他乃是心忧天下,心忧我等。如此心系苍生,如此忧国忧民,真乃我大瀚第一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