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马后炮来想想，不算难猜。”楚清峭坐在路边岩石上，随手拔了根狗尾巴草在手里玩着，悠悠道：“首先，你乾坤子能大摇大摆直接拜山，必有所恃。他未必看得出两个随从有猫腻，但这件事本身就有猫腻，对于一个窥测到天道存在的大能，他对此有所疑，所以如见般若。”
乾坤子道：“这也最多是猜疑，怎么就至宝说送就送了？万一猜错了，他不是白送？”
“其次，你没杀气也没戾气，又不是邢红严，怎么也是道门领袖、正道盟主，会顾及面子的，没有杀意也没事直接上来就动手，本就不像敌对者……”
乾坤子：“……怪我演得差是吧？”
“不是，这个是事后分析，你听不听吧？”
乾坤子坐在一边道：“听。”
“第一次说送菩提树可以是试探你的来意，结果你的表现根本不是想要这玩意。后面再‘得寸进尺’要的莲台才是真意，而莲台只有一个效果，生命演化，救人的，本不该是乾坤子所为。”楚清峭道：“联系到你胆敢大摇大摆的来拜山，他多半就联想到可能是天道之意才解释得通。便顺水推舟，‘借天之物以渡人’。”
乾坤子摸着下巴捋了片刻，不得不承认：“应该是的，所以他不是一开始就什么都看穿，是试探之中慢慢确定的。这么说起来还好，起码没那么神秘，他奶奶的差点让老子以为他多牛逼似的看穿一切了。”
“你破戒了啊。还有，够牛逼了……”楚清峭声音低了下去：“现在的问题是，既然他是看出了天命才这么做的，这就导致我无法判断他的表现是真的高僧大德，还是只不过拍天道马屁，或者甚至可能另有所谋呢？”
始终旁听的秋无际终于开口：“你设定中的佛门与智悲如何？”
“设定智悲确实是得道高僧，已见菩提。以前写了不少反派佛门，这次是真想写一些个正派高僧的，倒是天界之佛反而未必。佛陀三千，各有想法，不可能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所以才会演变出不同道解，流派林立，所以天界会有魔佛，而大悲寺可不知道。”
云暮雪颔首道：“天界另说，智悲既真是高僧，应该还好？”
楚清峭有些蛋疼地咂嘴：“问题是，我设定的谢九霄也是谦谦君子啊，不也是做了反派之事？现在他们有了自我，是会变的。”
云暮雪道：“人的变化也有其轨迹可循，不会无中生有。谢九霄天帝道统，久居云霄俯瞰世间，他有代天之意的演变是符合逻辑的，智悲呢？他要变的话，会是什么演变？”
楚清峭正在思索，神色忽然一变。
与此同时，云暮雪乾坤子豁然抬首，似有所觉。
周遭梵音大起，灿灿金光从天而降，化为一只巨大的手掌，将三人休憩的整片空间托在掌中。
掌中佛国！
这不是人界之能……
是天界佛陀！
“天道之化身？你是谁的三尸，说吧。”有佛陀之影浮现空中，巨大的脸庞遮蔽了整个天空。
楚清峭平静地站起身来，看着周围环境，原先坐着的道旁石头依然在侧，就像整个空间被切割出来，单独放置一样。尝试以如今的修行去感应，只能感受到一种绝望的窒息，明明看着蓝天白云，却似无形之牢，根本出不去。
他反倒笑了起来：“天界居然可以降临？犯天条了吧……”
“你很懂天枢契律？”那佛陀笑道：“有识者都在想，天人之界为何分离，谁设定的天轨，谁运行的契律，若是鸿钧，鸿钧何在？看来还是我的运气最好，找到了线索。”
又是三尸……
这些人的认知有很大问题啊……
楚清峭心念电转，淡淡道：“你为什么不认为，你运气最差，先死在这里？”
那佛陀哑然失笑：“就你？三个未曾飞升者？尤其你一个……结丹？哈，哈哈哈……”
“轰！”漫天金光冲霄而起，刺眼金光染尽烟霞，整个天空化为金黄。
万象金光，乾坤子。
“咦……”那佛陀脸庞在金光之中扭曲晃动，似是十分意外：“化神之力，你没接到飞升玉碟？”
乾坤子斜睨了楚清峭一眼，什么都没说，笑容却渐渐扩散，变得豪放且满不在乎：“天界佛陀？让老道我来掂量掂量，凭什么！”
“轰！”手掌之中隐现金灯，乾坤子瞬间光芒万丈。
佛陀也在笑：“光之本源，你们尚未知晓。以光破光，可心服否？”
乾坤子身处漫天金光之中，首次感受到了金光侵蚀同化的痛苦。
他很久很久没感觉过被别人“净化”的痛苦了，在很大程度上，他就是光。
但这一回还是感觉到了，有点差距……但有趣的是，差距不大。
这金光的伤害对他来说，似乎还比不上云暮雪对他造成的伤害大。
乾坤子抚着胡须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天界佛光？笑死个小光团了……”
那佛陀眉头微皱，奇哉怪也……这人的实力不应该滞留下界，早该是虚仙了才对，结果只是个化神。没想到以为来下界欺负几个蚂蚁，居然还遇上了不比自己差太多的对手。
不过对方明显有重大缺陷，没飞升就是没飞升，对道之悟有很大的欠缺，身躯也没受过天光洗礼，相对脆弱……咦？
乾坤子微眯着眼睛道：“就这样的佛掌，也想捏碎老道？给老道破！”
仿佛金铁交鸣声绽起，乾坤子身周金光大盛，对方片片金光如琉璃碎裂，散落凡尘皆不见。
却是那佛陀暗施无上金刚之力，想将乾坤子活活捏爆，却愕然发现，乾坤子的法身竟然如此强韧，丝毫不逊色于他们天界的金刚法身！
“霞光鎏金法身？”佛陀简直不可思议：“这是人间能有的东西？”
要不是这会情况危急，楚清峭都想骂人了，那是留给楚紫夜的，被这货给骗走了。
“人间你不懂的东西多了！”乾坤子单手按地，地裂迸光。
天上地下，金光照耀。
但在佛掌之中渐渐收束，越来越小。
他挡得住佛陀进攻，却使尽了手段也碰不到对方在哪。
佛陀吁了口气，失笑道：“你想必是人间最强者，怪不得胆敢独上大悲寺，逼得智悲切断菩提妙树……但没飞升就是没飞升，到此为止了。”
一只手指从天而降，摁向乾坤子头顶。
佛门神通，轮转天指！
乾坤子在佛掌束缚之中，必将碾成肉泥，没有任何悬念。
佛陀的眼睛已经在看楚清峭了。
这个天道三尸一直站在旁边观战，一言不发的样子，看上去像吓傻了一样，区区结丹修行，可别误伤到他，带回去问话再说……要问些什么呢，还是直接吞噬？
心中念头刚刚闪过，一股极为危险的感觉骤然在心中泛起，一道凌厉至极的剑芒闪过，在漫天金光之中绽起了破灭一切的光。
他还来不及做任何事，手指一阵剧痛，摁向乾坤子的轮转天指竟被生生切断，金色的血液流淌成河。
高空之中的佛眼愕然下望，看向那个一直站在“天道三尸”身边，不显山不露水跟个吓呆了的小丫鬟一般的女人。
哪里是个小丫鬟……
那冲天的剑意直破苍穹，划开两界，贯穿乾坤，说过之处直如虚无。便是在天界，他也没见过几次这样的剑，这样的凌厉，这样的破灭与死亡。
“剑破太虚，九霄裂天！”佛陀骇然：“你是谁？”
云暮雪挥剑而指：“以你目前表现出来的能力而言，连让本座通名的资格都没有。若是天界不过如此，可真让人失望。”
与此同时，佛陀发现原本站在那里等死一般的乾坤子化为虚影，不见了。
刚才指头摁下去的，根本只是个金光折射凝聚的幻影。
真身在……
“这里！”九天之上，乾坤子那老头哈哈狂笑着，一把拽住了虚空某处，恶狠狠地拖了出来：“给老道滚出来吧你！”
“砰！”
天上漫无边际的佛陀大脸消失了，一个真人大小的佛陀金身竟然被乾坤子活生生的隔界拽了出来，甩在了人间。
云暮雪认为，这个佛陀连让自己通名的资格都没有，不是装逼。
虽然她绝对实力肯定比不上这佛陀，但她旁观战局，觉得这佛陀问题太大了。
因为他不够鲜活和真实，像一个设定好了的程序。
就像一个机器人在对真人挑衅一样，哪怕机器人可以打爆你，你也不会觉得有多少和他交流的意义。
因为创世神都还没开始写天界，目前只是勾勒了后续的大纲而已，并且在人界的各处细节开始处处强调天界的对应，比如登天门和天帝、大悲寺和佛门，楚紫夜在海中遗迹的发现，以及所谓菩提妙树是天界菩提树的分枝，等等。
楚清峭爱铺垫的风格向来如此。
所以此时的天界开始存在，有了相关存在感、有了人物的活动和人间的对应，但还很模糊、很机械，还没“活”起来。
此人旳降临，几乎是设定的程序当这里的菩提树被智悲“折断”，触动了佛陀降临“护法”，然后发现了天道的痕迹，循迹而来，仅此而已。
这里面更值得关注的，反而是智悲到底是故意招来的佛陀呢还是忘了这一点。在云暮雪心里，智悲都比这佛陀值得重视。
至于实力……
云暮雪和乾坤子确实没飞升，但他们不是不能飞升。早在多久以前，云暮雪都能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自我飞升成功了……只是因为当时天界地图没开，才进不去而已。到了现在更熟稔，想飞升几乎是随时一念的事儿。
没飞升导致修行等级的上限没拓展，还在下界的玄仙，只能叫“伪”真仙，或者可以换个法？
地仙。
人家镇元子也是地仙，逼格多高啊……云暮雪当然没到这档次，她也不知道自己属于什么档次，按楚清峭的话来说就是真仙，只不过楚清峭从来没说过而已，玄仙之下为真仙，人界又称虚仙——虚假的仙。
因为她积累的悟与修，已经超越太多人了。
她是真正遨游于真实世界，看过星辰大海，知道宇宙如何，而不是此界中人还在对着天圆地方的小世界研究楚清峭瞎几把扯的天枢契律、日月仪轨。
她求真、求我，已经在自我挣脱的路上进行了大半年，而不像这些人还在以为天道三尸，在想鸿钧何在。档次差的有点多了……
她感悟过空间的变幻，时间的差异，自己尝试过创世的感觉，现在还在作为创世小助理，在画面上勾勒涂抹每一个细节。
其实乾坤子也和她有点类似了，当然没她接触得这么深入，毕竟在外面只是个苦逼炼丹的工具人。
一个连天道真相都还以为是“三尸”的小佛陀，他们感悟的道太少？这不是开玩笑嘛……仅仅力量层次高一级的样子，那又如何？
乾坤子和佛陀纠缠的过程中，云暮雪一直没出手，就是在找破界之点。因为巨掌和佛脸只是投射，需要找到隔界的真身所在才能伤敌，当轮转天指降临的那一刻，云暮雪找到了。
一剑既出，太虚即破，乾坤子身化净世之光、穿破掌中佛国，将隔界的佛陀扯入人间。
这个过程中，最杀手锏的“天道修正”，都还什么事都没做过，也不需要做……
佛陀金身刚刚被拽出来，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一点寒芒便在眼前绽放。
极致的水云苍天之意和净世的金光缠绕周边，如道分两仪，环绕剑尖原点，道生万物之意却在必杀破灭的剑尖流转，生死之间的极致转换让佛陀简直无法理解。
云暮雪新创击劫剑法第八式，戮天之剑。
天者，非楚清峭也，是命运。
她从来都想挣开的命运，哪怕对方是楚清峭。
撕裂命运的一剑，神佛俱散的决绝！
“轰！”佛光乍现，试图阻挡这一剑。
恐怖的威能在交击之处绽开，天地都开始摇晃，远处的山峰都开始坍塌。
乾坤子飞身而下，护在了楚清峭面前。
楚清峭抬头有点紧张地看着云暮雪交战之处，随口问乾坤子：“怎么这么好？居然还保护我，我以为你只会想弄死我。”
乾坤子没回答，淡淡道：“我不是刻意来保护你的，只是离开战局。因为云暮雪不会想和我联手，我也不会愿意和她联手，她……一剑足矣。”
楚清峭抬头怔怔地看着，天道的感知把一切细节看得清清楚楚，连带着云暮雪衣袂的飘扬、神剑的炫光、眼中的凌厉，一帧一帧地映入脑海……继而人剑合一，直破进佛光之中。如此坚决，一往无前。
那是久违了的……书中剑神、水云之神云暮雪。
她很享受这样的战斗吧……好久好久没有见到这样的眼眸，这样的剑。
天界佛陀又如何？
请试人间第一剑！
天空一声惨叫，金色的血液喷洒乾坤。
云暮雪与佛陀金身错身而过，收剑回眸。
她凝聚所有力量于一剑，此时力量耗尽，但……胜负已分。山河好似被切开一般，整整齐齐的碎成了无数块。
金色的血液大滴大滴洒落人间，佛陀飞遁而走：“不可能……此非人间剑……这世界有问题……”
“让你走了么？”楚清峭忽然开口：“智悲，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嗖！”
两界间隔的空隙之中，忽然出现了一株玉树，填满了漏洞。
玉树招展，佛光柔柔，洒在佛陀金身之上，佛陀一身惨叫，被玉树封印在树干上，挣扎不得，金色的血液开始变黑，淌落树根。
菩提玉树，净化魔氛。
“此乃魔佛。”佛光之中，智悲慢慢从云端显现，低声道：“我大悲寺之树，为何会引来魔佛……”
楚清峭淡淡道：“想知道天人之别、魔佛之分么？”
智悲双掌合十，跪倒云端：“请父神教我。”
楚清峭道：“你自己探究，这尊魔佛交给你了。”
智悲行礼：“谢过父神。”
楚清峭看着大光头，摇摇头说道：“且先莫喊我父神，创世即可。”
云暮雪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智悲，露出一丝笑意。
挺好的，不是人人内鬼……但楚清峭和智悲这默契是怎么回事？
乾坤子也忍不住问了出来：“喂，老秃驴，你和天道有约？”
“并无一字之约。”智悲站起身来，低喧佛号：“天道自当知道，两界菩提相连。我挖菩提，既是试你，也是召唤天界护法，以备不测。”
楚清峭道：“他找我麻烦，其实你也乐见其成，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智悲低声道：“不过老衲确实没想到，云城主竟在此地……有她在，老衲想看看创世之力都没机会了……”
乾坤子道：“但你还是反了佛陀，站在天道一边？”
“是。”
“为什么，你既然没试出天道之力，不怕将来这货靠不住，佛门之中再无容身之地？”炎千烈现在怎么都想杠智悲。
“阿弥陀佛……”智悲低喧佛号：“连施主都知道，佛不在其形，更不在其名。他是天界之佛，却未必是老衲心中之佛。”
“什么叫‘连我都知道’？”乾坤子握拳。
楚清峭阻止了炎千烈：“何为你心中佛？”
智悲沉默片刻，慢慢道：“创世随乾坤子而来，为的是观察老衲。可老衲既知乾坤子此来是天之所命，又何尝不在借此试问天意？”
楚清峭道：“问出了么？”
“创世可以鞭笞天下，尽为奴仆，却没有这么做，上山所为的居然是救人……乾坤子看似比之当年佛道相争时还要跋扈，实则收敛太多，无异于猛虎套上了牢笼，此苍生之幸也。创世既渡天下，老衲便在佛国，何反之有？”